林蔻忙讓人將棽棽請進來。
一彆多年,棽棽已作了婦人打扮,且看她麵色紅潤,似乎如今生活得不錯。
事實也正是如此。
在與林蔻敘舊之後,棽棽很快說起了自己這些年的遭遇:“錢家出事後,曾想將我拿去送人,以此求情。但當時主審此案的幾位大人鐵麵無私,不但沒有將我收下,還認定錢家賄賂官員,理當罪加一等,不但將錢家直接抄家,如我這般錢家從外麵買回來培養的瘦馬還得了自由身。”
“我消了奴籍之後,立刻拿出多年私房在城門附近租賃了一個小院兒,同時一邊靠著這些年學成的才藝到一些有錢人家做女先生賺錢,一邊讓人打聽父母的消息。”
“也不知是我運氣好,還是老天爺見我以前過得太苦所以想讓我好過一點,沒多久我就遇到了一位好心人,也即是我現在的丈夫。”
“他幫我打聽到了老家在哪兒,也打聽到了家人的消息,後來我更是遇到了林蔻你親生父親派來維揚的人,知道了你在京城的消息。因為我提供了錢家的消息,也將你當初在錢家的生活告訴了對方,他們為了報答我還特意將我父母找到了。”
棽棽笑容幸福:“我也是才知道,當初在與父母走散後,我雖被拍花子賣到了錢家,父母親人卻跟著大部隊來了京城,並靠著父親一手做飯的手藝成功留在了京城,並定居了下來。”
林蔻本該是為她高興的,畢竟棽棽找回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人。
但……
她遲疑著開口:“你家人這些年,可找過你?”
棽棽頓了頓,斂下眼瞼:“自然是找過的,隻是找了幾年後一直沒我消息,後來就放棄了。他們又生了一對兒女,慢慢也就當我死了。”
林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棽棽卻笑她:“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嗎?若我找到父母後卻得知他們為了找我,好好的日子不過,還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那我才要生氣傷心呢。再者……”
棽棽抓住林蔻的手,笑容恬靜,“他們在我失蹤後也找了我好些年,並非一開始就放棄了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來京城之前就已經與如今的丈夫成婚了,當時也有了孩子,所以在見到父母前,我還擔心自己沒辦法在父母身邊儘孝,如今得知彼此生活都好,反倒是皆大歡喜了。”
林蔻見棽棽是真不在意,便沒有再說不好聽的話來掃興。
她轉移話題道:“你如今的丈夫是做什麼的?對你可好?你又為何和他在一起了?”頓了頓,林蔻忍不住懷疑,“他不會是趁火打劫吧?”
畢竟如棽棽這般多才多藝又年輕貌美的姑娘,即便是維揚也不多。
錢家當年,可是將棽棽當做秘密武器的。
棽棽不好意思地開口:“他是個海商,這些年一直在海上跑生意,蹉跎了年紀,這才一直未婚。趁火打劫說不上,他確實一開始就對我表達了好感,隻是……我自己覺得配不上她,所以總是避著他,後來還是你父親的家人將我父母的消息告知於我,我為了上京,才……
她有些不好意思,“他並未趁火打劫,倒是我居心不良了。”
林蔻皺眉:“你要來京城,找鎮國將軍府的人捎你一程就行,何必將自己的終身幸福搭進去?”
棽棽慌了,連連擺手:“當時他們還要去處理錢家人,根本沒有回京城的打算。而我這樣的相貌……若獨自一人上路,隻怕不妥。”
她看了旁邊聽得津津有味的黛玉一眼,忍不住捂臉,“我當時並未告訴夫君已經找到家人的消息,是在成婚後,才說了此事。認真算來,還是我對不住他。好在他大度,隻與我生氣了一個月便答應了上京。”
林蔻:“……女孩子嘛,心眼兒多點兒更好。”
黛玉瞥了她一眼,捂嘴吃吃地笑。
棽棽被林蔻這答案驚了一下,神情也放鬆了許多:“原本前年就該上京的,卻不想等我們將行禮收拾妥當,卻發現自己懷孕了。之後懷孕、生子,一直到孩子周歲後我們才敢帶著孩子上京。”
林蔻笑了笑:“你怎麼也不說讓人給我帶個信?我之前還說找鎮國將軍府的人問問你的情況,隻是他們說你父母在京城,你估計不久就會到京城來,我這才沒再找你。誰能想到,你這麼久才來京城?”
棽棽歎氣:“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懷上了啊……”
想到自家孩子,棽棽又忍不住笑起來,“那小魔星離不得人,又愛哭愛鬨騰,哭起來如魔音灌耳,折騰得全府上下的人生不如死,若不是他父親騙他說京城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我們連今年都險些沒能上京。”
林蔻挑眉,對孩子的話題沒什麼興趣。
倒是黛玉這段時間許是見多了弟弟妹妹,所以對孩子非常感興趣,拉著棽棽問了好多關於孩子的問題。
棽棽也耐心,全都一一作答了。
等到黛玉滿足了好奇心,棽棽才再次看向林蔻:“說來,我聽說你也嫁人了?”
林蔻一頓,將自己到京城後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棽棽,並道:“最近一兩年的時間,我與我丈夫大約要將全部時間都放在讓他適應考場上了,我也不太愛出門,你若是有事直接上門找我就行,我就住在林家這條街後麵那條街上,與林家相距不遠,大門掛著甄府。那條街就隻有一家甄府,很容易找到。”
棽棽於是將自家的住址告訴了林蔻。
二人交換地址後,棽棽想起一件事:“聽你的說法,你夫君與我夫君的遭遇還有些那麼一點點的相似。”
林蔻不解:“什麼地方相似?”
棽棽笑起來:“我夫君年輕時候也參加了科舉,雖然不如你夫君有本事,卻也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童生,但之後多年一直考不中秀才,家裡覺得他讀書浪費錢,不想再供他,他自己又非要讀,於是我公公婆婆給了他一筆錢就把他分了出去。”
“分了家,我夫君仍想著讀書,之後也確實考中了秀才,但在考中秀才之後,他才知道秀才隻是開始,而他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資格,所以才會放棄科舉跟著人到海上做生意。”
林蔻疑惑:“沒有更進一步的資格,是什麼意思?”
棽棽頓了頓,笑道:“考秀才與舉人不同,我夫君說,考秀才隻要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對四書五經的內容理解通透便能考上,可舉人卻需要拜名師學習,亦或者有足夠的錢去買四書五經之外的書籍……我夫君當時沒錢,天資也不算極好,所以……”
林蔻理解,最好的教育資源本就被上層壟斷了,普通百姓想要考中進士的難度遠比上層困難。
所以才會出現很多讀書人在考中秀才或舉人之後娶了商人或官員家的女兒,商人或官員這樣做是為投資,讀書人這樣做同樣是為了獲得更好的教育資源。
至少,是能換成教育資源的金錢資源。
黛玉卻有些茫然:“棽棽姐姐,你夫君家裡沒有藏書嗎?我父親當年決定參加科舉,也沒有名師願意收他,但他還是靠著家中藏書考中了探花。”
棽棽一頓,視線落在黛玉臉上。
她聽得這話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姑娘在向她炫耀;但等對上黛玉清澈見底的眼睛後,棽棽隻得承認,這姑娘還真就是這麼想的。
她是真不知道,家裡能有藏書是多不簡單的一件事。
還真有點兒,何不食肉糜那味兒。
棽棽看向林蔻。
林蔻笑道:“黛玉從小體弱,親戚都沒怎麼走,對外麵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說完又看向黛玉,“林家能有那麼多藏書是很了不得也很叫人羨慕的一件事,其他人未必不想擁有那麼多的藏書,卻根本沒辦法弄到那麼多不重樣的藏書。”
“孤本殘本,外麵失傳的古籍等書,許多人家都是收藏來當傳家寶的,輕易不會讓人知道,更不用說讓人借閱。”林蔻歎氣,“林家的藏書小樓裡麵的東西,外麵根本就買不到。就比如你甄表哥需要的考卷,我們不也是從林家借的?”
黛玉恍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話不妥,忙給棽棽道了歉。
棽棽也明白她不帶惡意,便接受了她的歉意:“隻有父母寵愛不曾受過苦難的人才會這麼簡單,你這樣挺好的。”
黛玉卻覺得不好意思:“這樣挺笨的。”
林蔻失笑:“這根笨不笨有什麼關係?你以後多與外人接觸,多打聽打聽外麵的消息,或者跟著夫人身邊學學管家,以你之聰慧,必然要不了多久就能弄明白你想知道的所有問題。”
黛玉眼珠轉了轉,抿唇偷笑。
棽棽與林蔻對視一眼,心裡對黛玉倒是多了幾分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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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到底是幾個孩子的百日宴,林蔻今日作為客人,倒也可以不露麵,可黛玉作為林家的主人之一,若是不露麵就不太妥當了。
於是三人又聊了一會兒,便在宴會開始之前來到了宴會的場所。
百日宴最重要的兩個環節就是認舅禮與命名,命名好說,林如海自己就是探花郎出身,文采足夠,下一輩取名又都是從火字旁,挑揀幾個寓意好的火字旁的字當名字,再取幾個簡單的小名兒也就完了。
認舅禮卻成了大問題。
眾所周知,賈敏是有兄弟的,但她的兩個兄弟一個死一個流放,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而其他姨娘的兄弟……
林家根本就不認這門親戚,畢竟林家的姨娘不是丫鬟抬上來的就是從外麵買回來的,讓這樣人以舅舅的身份出現在百日宴上,打賈敏的臉是一點,貶低了這幾個孩子的身份又是一點。
好在,賈敏從賈家旁支中找到了一個同輩。
宴會途中,不少夫人小姐都想從林蔻手中拿藥。
林蔻一概回絕,隻說手上的藥引已經再次用完,沒辦法再給人製藥了。
還有人想要糾纏,林蔻尚未發力,就見兩位貴婦人出現在林蔻身邊,一左一右將林蔻護在了中間,若是有人想要與林蔻搭話,語氣好倒罷了,若是語氣不好這兩位夫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能指桑罵槐地把人給當場說哭。
其他人見識到兩位夫人的厲害,也畏懼於兩位夫人的身份,最後隻能放棄與林蔻結交。
——這兩位夫人,便是林蕭林蒙兩兄弟的妻子了。
這兩位夫人也是妙人,因為都出身武將世家,所以與丈夫的感情雖然不錯,妯娌之間的關係也親如姐妹,與婆婆蘭蘊卻完全說不到一起去。
婆婆蘭蘊又是個心思敏感的,便覺得知道“真相”的她們瞧不起她,於是處處挑刺。
林蕭林蒙兩個人以前雖然會護著她們,但蘭蘊若做得不過分,又或者隻是一些言語上的挖苦與諷刺,林蕭林蒙礙於孝道也不能對蘭蘊如何,所以這二位夫人是真的在蘭蘊手上吃了不少苦。
但近兩年,在林蔻被認回鎮國將軍府後,這樣的情況就逐漸改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