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然不會拒絕。
在她看來,父親能答應自己將林家的藏書與考卷等刊印出去，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一件事了。
畢竟林家先祖得到這些書後，為了書本完好無損,也為了書本不會遺失,甚至於被人惡意損壞和帶走，林家先祖從未讓藏書小樓裡麵的東西帶出過林家，最多最多,也就是像之前對林蔻那般，讓人抄寫出來後再送出去。
再者,黛玉很清楚這些書籍與考卷被刊印出去後，是可能損害弟弟們利益的——
因為當林家這些書都被刊印出來後，林家子弟在科舉的時候，肯定就不會再有林如海以前科舉時候的優勢，隻能與許多人站在同一水平線上競爭了。
但父親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黛玉很感激父親的疼愛,在發現自己有可能幫到父親的時候，自然不會拒絕。
隻是……
她小心提醒：“父親，這些圖表是寇姐姐拿出來的。雖說寇姐姐也說了,這些圖表並非她發明出來,但您要用的話，女兒覺得還是得和寇姐姐說一聲。至於女兒想做的生意,暫時延後也無事。”
林如海終於從發現好東西的激動中回神：“這是自然,為父這就派人去問問蔲丫頭的意見。”
說完頓了下，他苦笑，“隻是如此一來，我們一家可就又要欠蔲丫頭人情了。”
黛玉茫然：“可是寇姐姐和我們不是一家人嗎？一家人何必見外，若寇姐姐知道您與她斤斤計較，隻怕要生氣的。”
生氣倒是不至於,但不高興是肯定。
好在林如海聽黛玉的話，隻是親自過來問了林蔻意見，並未說什麼報答的話。
林蔻並未拒絕，也不覺得這有什麼拒絕的必要：“這隻是輔助工具而已，減輕工作量是肯定的，但您若是希冀於使用了這些圖表之後，就不會再有人欺上瞞下，偷國家的錢去養自己的小家……”
作假難度確實會高一些，但隻要人有私心，總能找到作假的辦法。
若不然，現代也沒那麼多偷稅漏稅的公司了。
林如海聞言苦笑：“總能先太平幾年。再者，能減輕工作量就已經很好了。”
林蔻見他做好了準備，想了想，讓人拿來紙筆寫出了阿拉伯數字從0到9：“一般而言，那些圖表是需要與這種數字配合的。隻是黛玉的生意肉眼可見地小，想來每個月每本書的銷售量也不會太多，隻要把空格畫大一點絕對沒問題。”
“但老爺拿這些圖表是想要用到戶部。”林蔻笑了笑，“戶部主管天下錢糧，每一筆收入與支出都是一筆龐大的數字，若是用圖表，隻怕您一開始的設想會折戟沉沙。”
圖表其實不難，但中國古代幾乎從未出現。
林蔻以前其實不太明白，但在穿越到紅樓後沒多久，跟著賈敏學了一段時間的管家，看了一段時間的賬本兒後，她就差不多明白了。
因為沒有阿拉伯數字。
比如你想要記錄一個超過一萬的數字，阿拉伯數字記錄下來也就“15874”這麼短短一串兒而已，可漢字卻是“壹萬零伍仟捌佰柒拾肆”，超過一萬更誇張。
也許曆史上有人試圖做過圖表，最後卻因為數字太長而最終棄之不用。
沒有實用意義的東西，發明出來也隻能失傳。
但有了阿拉伯數字就不同了。
林蔻介紹了阿拉伯數字的組合方式，還有十進製的存在——
十六進製，則可能是限製阿拉伯數字推廣的阻礙之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沒有足夠好用的基礎工具，即便有人開發出了好東西，也完全不配套啊。
要說林如海之前隻是本能地覺得這些圖表可以幫助自己，可以改良戶部現有的記賬方式，減少戶部官員的工作量，增加作假難度外，在知道十進製與阿拉伯數字之後，他對這些圖表的重視程度一下就提高了。
林如海追著問了不少細節，等真的將所有事情都弄清楚了，他才鬆了口氣。
他看了看旁邊埋頭做題的甄賦，又看向林蔻：“我會向陛下說明，這些東西都是你告訴我的。”
林蔻挑眉：“沒必要提到我，這些東西本也不是我發明出來的。你從阿拉伯數字這個名字上就能猜到，這數字是一個叫做阿拉伯的國家的百姓發明的，同理，其他東西也都是其他國家的人發明的，我隻是無意中知道了，並將其告訴了你而已。”
林如海頓了頓，道：“我會如實將你的話告訴陛下，但陛下會不會覺得你有功，想要賞賜你，我可就無法保證了。”
林蔻失笑：“其實可以不提我的。”
林如海搖頭：“你都知道不要冒領他人功勞，難道我就不如你，會想要冒領你的功勞？我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皇上，具體由皇上自己判斷就是。”
話都說到這兒了，林蔻自然不好再拒絕。
可即便林蔻告訴了林如海那麼新鮮東西，她也並不覺得這些東西可以成功推廣。
畢竟任何一項改革，都可能牽扯到一部分的利益，從而傷筋動骨。
而且此時的大央仍舊屹立世界之巔，幾乎每一個大央人都對自己的身份與文化充滿了自豪，想要讓他們去使用“蠻夷”的東西，真不是那麼容易的。
想要改變幾十年養成的習慣，同樣不是那麼容易的。
林如海走後，林蔻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甄賦剛送走林如海，還沒來得及動筆答題，聞言看向林蔻：“你擔心得很有道理，但林姑父的目的也並非毫無達成的希望。”
林蔻看向甄賦。
甄賦想起當今皇上的性子，笑著搖搖頭：“咱們如今的皇上師哥銳意進取，一心為國為民的，若姑父能讓皇上相信推廣你說的那些東西真能對國家和百姓有好處，皇上一定會力排眾議，將你說的那些東西推廣下去。”
“至少，也會從戶部推廣到各地官府。”
林蔻一下來了精神：“你是說真的？”
甄賦失笑：“自然是真的。陛下若非不是一個英明的皇帝，又怎能容許我接二連三地挑釁，最後還願意成全我的夢想？”
林蔻有些失望：“這隻能說明皇帝脾氣好，與他是否是個明君可不是一回事。”
脾氣好隻能說他是個好人。
好皇帝與好人的評判標準，可是完全不相乾的兩套係統。
有的青史留名的好皇帝要按照好人的標準來評判，那完全就是個人渣，但這完全不妨礙絕大部分人都認同他是個好皇帝。
比如最賢明的皇帝之一，唐太宗。
甄賦頓了頓，意識到自己這話的不妥之處，忙解釋道：“你彆看當今現如今都沒做出什麼成績，但這並不說明陛下沒有乾大事的心，隻是如今太上皇還壓在頭頂，他不管做什麼事都得努力獲取太上皇的認同而已。”
頓了頓，甄賦表情一言難儘，“太上皇的性子，有些……”
好大喜功，過於在乎名聲，對待官員過於綿軟和仁慈……
你要說他不是個昏君吧？那還真不至於。
可你要說他是個明君？那就更不至於了。
總之，皇帝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當今皇帝是個什麼性子，因為他尚未時間尚短，林蔻還真不怎麼了解；但太上皇是個什麼性子……
他都當了那麼多年的皇帝，具體事跡一問便知，林蔻如何不知道？
但她更不看好林如海了：“若按照你說的，皇上也要聽太上皇的話，那我覺得老爺這次隻會白跑一趟。畢竟太上皇性格保守，可不像是願意推廣十進製與阿拉伯數字的人。”
十進製與阿拉伯數字沒有推廣開，圖表的實用性就有很大的限製。
所以……
甄賦停筆：“說得也是。”
二人對上視線，相視而笑後，林蔻視線下移，看向甄賦沒寫幾道題的試卷：“做幾道題了？”
不等甄賦回答，林蔻轉頭看了眼已經快要到底的沙漏，“咚”一聲，敲響了鑼。
甄賦笑容一僵，趕緊埋頭答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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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如林蔻所料，林如海將東西呈上之後，皇帝確實非常喜歡圖表等物。
但等他將東西拿給太上皇看過之後，再出現在林如海麵前時，他的臉色就變得陰沉了許多。
顯然，最後結果不如他意。
林如海有些失望，卻也隻能問道：“若沒辦法推廣全國，隻在戶部及其相關領域施行不知可否能行？”
按照太上皇的說法，這當然是不可以的。
但想到這些東西推廣之後的好處，皇帝在遲疑片刻後，仍舊狠狠地點了下頭：“用！明年戶部呈上來的奏章中，必須出現切實的數據與圖表！”
林如海終於放心下來。
雖然沒辦法將這些好東西推廣全國，但戶部使用不受限製便已經很好了。
林如海很知足。
於是當天回家，林如海便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黛玉：“戶部已經被準許使用，玉兒開的鋪子自然也能用。”
黛玉高興地笑起來：“這可真是太好了，我們明天就讓人印刷一些圖表出來。”
她這幾日一直在藏書小樓中尋找比較出名，卻已經在外界失傳的古籍，如今已經有了眉目。
林如海的好消息一傳出來，黛玉立刻就去藏書小樓將書拿出來開始抄。
抄完之後將書籍寄給棽棽，給他們夫妻看過之後，棽棽的丈夫立刻將自己做出來的一整套金屬活字並黛玉送去的書籍全部送到了林家。
黛玉看過之後才知道，所謂的一整套金屬活字並非自己以為的所有文字雕刻一個，而是根據所有文字的使用頻率雕刻了不同的數量，比如比較常用的“之”、“乎”、“者”、“也”等文字就雕刻了上百個字，而一些不那麼常用的文字則隻是雕刻了兩到三個，甚至可能隻有一個而已。
黛玉將這套文字與自己抄寫的書籍交給賈敏，賈敏又讓人將書籍謄抄了一遍，然後送去了自家的印刷坊。
僅僅在第三天，印刷坊就送來了一遝印滿了文字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