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紅豆(1)(1 / 2)

第二十八章、雙紅豆(1)

喚出名字的人猶然自顧自地沉睡, 不知道榻邊人心裡的千回百轉。

少女怔在了原地,原本就要掙脫開的手也不自覺地垂落了下去, 那隻手就重新握住了她。

她在他掌心乾燥的紋路裡,感受到自己指尖的顫抖和冰涼。

容晚初怔怔地注視著他。

年輕的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峰也平複了下去,像是滿意於她的溫順, 又像是終於得償所願, 容晚初感受到他就著這個姿勢習慣地拍了拍她的腕, 低聲道:“阿晚你乖。”

——容晚初第二次在他口中聽到這一句“阿晚”, 連語氣也是這樣的熟稔, 仿佛說過千萬回。

她凝望著他峻刻而俊美的眉眼,他夢中安靜而思慮的睡容, 他和前世的升平皇帝越發相異的, 卻與夢中那個男人越來越貼近的每一處。

她心底裡有個荒謬而難以拒絕的猜想, 撕開重重障障的雲翳,在她心頭鼓動燃燒。

有那麼一刻, 她真的很想握住他的手, 喚醒他, 問他——

她無意識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又終於意識到那種溫熱並不是正常的溫度。

“來人,來人!”

容晚初再也顧不得其他,霍然站起身來, 向門外揚聲呼喚。

紛亂的腳步聲很快就在門口的甬道上響了起來。

阿訥身邊簇擁著鳳池宮的宮娥,嘴撅得高高的,在門口的時候仿佛和誰擠了一回, 爭先進了屋。

滿臉焦色的李盈,和背著藥箱的太醫緊緊地跟在後麵,蜂擁地趕了進來。

容晚初顧不上琢磨侍人之間這點齷齪,先道:“楊太醫。”

“陛下發熱了,您來的正好。”她說話的時候,身子往後退了退,留出了榻邊更多的空間,而榻上的人扣在她腕間的手卻沒有放開,這時就被她拖了一小段,從薄被子底下露了出來。

花白胡子的老院正應了聲“臣在”,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一掃而過,仿佛什麼也沒有看到似的,就坐在榻邊的椅子裡,抬起了頭,對著容晚初道:“娘娘,臣要為陛下把脈,有勞您替陛下理一理脈枕,平放靜置即可。”

老頭兒臉色十分的正經,仿佛堂堂正正,沒有一點暗示意味似的。

容晚初原本一心都是焦慮之意,被他這樣一說,才注意到皇帝的手還掛在她腕上。

她微微一怔,心中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仿佛也酸也苦,但又仿佛酸也是甜的,苦也是甜的,一時又有些恍惚。

她定了定神,才垂著眼睫,輕柔地拂開了環住她的那一隻手。

手也是瘦的,五指修長,骨節像是鐵鑄一般硬朗,熟悉的位置有些還沒有結出繭的泛紅皮肉。原本雖然是虛握,但扣在一處的力氣卻大,帶著些總不肯分開的意味,但被她這樣一撫,又溫順地放了開來。

容晚初握著他的指尖,引著他將腕搭在了硬硬的脈枕上,放開的時候,那灼燙的觸感還停留在她微涼的掌心裡。

阿訥和李盈看到這一段短暫的互動,都有些難以掩飾的驚愕之感。

貴妃和皇帝的不睦——或者說,貴妃單方麵對皇帝的不睦,對於兩位腹心之臣來講,從來不是一件秘密。

李盈目光在地麵的斑斑血跡上掃了一圈,陛下的佩劍掉在貴妃的腳邊上……他實在猜不出前頭都發生了什麼。

他方才被人拿事情調遠了,等到意識到有什麼不對才匆匆趕回來,又在門口同阿訥起了一回爭執,原本心裡有許多掛礙、惱怒、不安,然而此刻見到這樣一幕,忽然就輕輕地籲了口氣。

皇帝有多在意容貴妃,他心裡最清楚!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或許……他在心裡冒天下之大不韙地默默想著,或許陛下因禍得福,也說不定!

就連感受到阿訥不知為何,狠狠地瞪過來的視線,他也眼皮都沒有抬,隻當做沒有看到似的。

底下人的心思這時候全不在容晚初的眼睛裡。

她有些急迫地看著楊院正,等著他說出診斷的結果。老太醫也沒有讓她失望,隻診了脈,又掰開齒關看了看舌麵,就從藥箱裡翻出一支粗頸的矮瓷瓶,圓圓的肚子七八分徑,沒有用常見的布塞、木塞,隻是拿蠟封著口。

他摸了摸胡子,仿佛沉吟了一下,道:“陛下雖然被白蛇所傷,但吃了白蛇膽,按理說該沒有什麼大事才對。不過,臣原本就說了這幾日不能隨意用藥,不知道是什麼人給陛下用了一味‘夜合花’,這花帶內熱之毒,就把陛下引著了。”

容晚初的注意力在白蛇膽上一晃而過,原本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情緒,但很快就被後麵的話引住了。

“夜合花”是什麼東西,容晚初並不曾聽聞過,但結合楊太醫前前後後的話,她也知道這必定不是什麼善物。

她麵色微冷。

楊院正原本以為這是皇帝和貴妃之間的小情趣,此刻察言觀色,就知道並不是這樣一回事。

他略鬆了口氣。

小年輕,貴人家,就是喜歡胡鬨。

他方才說話的時候一直摩挲著那隻瓷瓶,這時抬眼看著容晚初,道:“娘娘,白蛇膽珍貴,自古以來也少有人服食過。這味藥丸原本是臣祖上傳下來的,喚做‘長平一氣丸’,微臣無能,研究了許多年,也未曾徹底解透了這丸藥的性理。”

容晚初聽到“長平一氣丸”的時候,就徐徐地籲出一口氣來。

她其實一向並不是一個信命的人。

前世容玄明氣到極處,曾評價她“天生反骨,無畏無敬”。

但在這個午後,她卻罕見地想要相信命運的機巧和遇合。

她道:“這藥陛下可以服用。”

問都沒有多問一句。

楊院正有些訝然。

他又將這位貴妃重新打量了一次——這原本有些失禮,但他做出來就十分的坦然,又很快地低下頭去,用玉板挫開了瓶口的蠟封。

那瓶口一開,藥丸還沒有取出,就有一股沉邃的異香淡淡地散了出來。楊院正手腳十分的麻利,頃刻之間就將那枚龍眼大的黑藥丸捏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