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剔銀燈(1)(2 / 2)

他原本的意思隻是教宮人出去拿些暖爐、湯婆子進來給容晚初暖腹,這時就不由得皺了眉。

容晚初也看到了托盤上的物什,一時窘然,透白的麵容上突然染了一點紅,就分外的顯眼,她抬起頭來,有些祈求似地握住了他的手臂,道:“你先出去等一等好不好?”

殷長闌未解其意,但被她這樣一望,就不由自主地道:“好。”

摸了摸她微微淩/亂的發絲,就抽/出了手來。

那隻手一直貼在女孩兒懷裡,早就被捂出了汗水,皮肉都泡軟了,這時重新落在空處,就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一夜大喜大驚,讓他背上都不知何時出了一層汗。

他出了內室的門。

李盈等在內殿大門口的影壁底下,見他出了門,忙迎了上來,道:“大家。”

殷長闌這半夜都沒有睡,看上去卻精神奕奕的,沒有一點倦色,李盈隻看見宮人出出進進的,也不大清楚前頭屋裡都鬨了些什麼,偷眼看了他一回,試探著問道:“您今夜就宿在這裡?”

殷長闌點了點頭,道:“你去太醫署,看看今晚是誰輪值,都叫了過來。”

李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以為是容貴妃有了什麼不好,又覺得殷長闌的麵色不大像,不敢再多想,低著頭應了聲“是”,道:“奴婢這就去,您的身邊……”

殷長闌看了他一眼,道:“我就在阿晚這裡,滿屋子的人,你倒怕我沒人服侍。”

李盈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一時半刻又想不清楚,但殷長闌都說了這個話,他就笑著告了聲退,果然點了兩個隨從,親自往太醫署去了。

房中窸窸窣窣的,宮娥將床前八扇的螺鈿填漆雲母屏風展開了。

阿敏和阿訥帶著人,趁著這一會的平靜,手腳輕柔地服侍著容晚初換上了月事帶,又換了褥墊,重新布置了熏香。

阿訥投了熱熱的濕巾,替容晚初擦拭額間和頸後的汗跡,對上她的眼,麵色就跟著眼眶一處漲紅了,愧疚地道:“都是奴婢的錯,沒有照顧好了姑娘……”

容晚初笑著搖了搖頭。

她這時仍然沒有什麼氣力說話,也不知道那痛什麼時候就要再來一回,由著宮人們擺布著重新安置在了帳中,目光還落在落地罩的珠簾上。

出去的人已經走了半晌,帶起來的簾珠也早就停止了搖曳,仿佛不曾有人經過一般。

她不知為何心頭就有些黯然,重新垂下了眼睛。

簾子卻簌簌響了起來,有人挾著一點淡淡的寒氣進了門,沒有徑直走過來,而是立在門口問道:“都收拾好了?”

阿敏拉了阿訥一把,應道:“回陛下,都好了。”

就把包著漳絨套子的湯婆子放在容晚初懷裡,收拾了餘下的東西,帶著一眾人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把闊敞的內室重新留給了這兩個人。

殷長闌已經走了進來。

窗下掌上了燈,光隔著雲母屏風照進床幃間,暗得恰好不刺眼。

容晚初整個人縮在厚而暄軟的大迎枕裡,一雙眼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殷長闌在外麵吹了片刻的夜風,本來有許多話想問她,想到她昨天晚上非要吃的那一碗冰,又難免有些惱意……到眼看著小姑娘可憐巴巴地坐在這裡,臉兒白白的,猶自顧自隻看著他,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知道自己一貫就是這樣拿她沒有辦法。

他在床沿上坐下了,就握住了容晚初的手,問道:“還疼不疼?”

那雙手馴順地躺在他掌心裡,指尖還帶著剛經熱水洗過的暖意,卻掩不住皮肉裡頭的冷。

女孩兒微微地點了點頭,道:“疼。”

殷長闌就看了她一眼。

容晚初並不是誆他,那隱痛安靜了這一會工夫,又一回在她腹中興風作浪起來,她喘了口氣,就咬住了牙,眉尖都攢在了一處。

殷長闌沉默了一瞬,忽然站起身來,解開了腰間緊束的玉帶。

容晚初這才注意到他還穿著白日裡的袞服,金絲銀線玄端十二章,極儘巧工,穿在身上卻未免有些冷硬。

這個年輕皇帝的軀殼今年不過十八、九歲,尚未及冠,眉眼間還有些生澀,偏偏氣勢淩厲而威嚴。當此時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衣帶間隱現,在並不明亮的燈火中,有種難言的惑人。

容晚初從前看升平皇帝本人的時候,隻覺得他油滑陰鬱,辜負一副俊美皮囊。這時骨子裡換了個人,而她偏偏又愛惜這爿靈魂多年,對上這樣的情景,一時間幾乎不敢直視,微微地偏過了頭去,一顆心在胸腔中“砰砰砰”地直跳,連腹中的疼痛都短暫地壓住了。

她側著頭閉著眼,片刻的工夫,就有個人坐在了她的身邊,探手過來環住了她的腰,又攏住了她的小腹,溫聲道:“哥替你暖著。”

柔軟不刺人的中衣貼在女孩兒麵上,他聲音低低的,像是安慰又像是誘哄,吹進容晚初的耳中溫柔極了,道:“不怕了!”

辰初二刻,鳳池宮偏殿的角門“吱呀”一聲開了。

負責偏殿茶水侍奉的宮女連忙迎了上去,道:“何姑姑,您醒的這樣早。”

司記何氏是崔尚宮的腹心,原本不消她也同典簿女史一般在鳳池宮中留宿,但她卻自請留了下來,阿敏也不敢怠慢了她,特留著人在這裡侍候。

何氏就微微點了點頭,抬首看了看日色,道:“這時節也不早了,娘娘今日可還要繼續盤賬?”

她一麵問著,一麵心中也有些怪異。

辰時日曜已升,各宮就是沒有什麼事務,這時也早就該有人出出進進、打理雜務了,怎麼放在鳳池宮這裡,卻這半晌都寂寂的,連個走動的人影都不大見。

以昨日的情形來看,這位貴妃娘娘也不是那等沒有規矩、胡亂行/事的。

——而且對方應該也很看重稽賬這件事才對,怎麼才過去一日,就這樣虎頭蛇尾起來了呢?

何氏心中生疑,卻聽見小宮人放低了聲音,仿佛怕驚著誰似的,笑盈盈地道:“娘娘今日身子不大爽利,到早間才好歹睡了這一會,陛下教我們都靜靜的,誰也不許擾了娘娘。”

她殷勤地道:“何姑姑,尚膳監那裡還溫著灶,您要不要用些早膳?奴婢去替您傳來。”

前頭的話在何氏心中激起了若許波瀾,但她麵上沉肅慣了,並沒有顯出動容來,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道:“有勞你了。”

她道:“我愛吃白案王師傅做的水精糕,他捏的紅豆沙又甜又糯,請他多做一碟。”

隨手給了賞錢。

她手麵闊綽,但鳳池宮中恩賞一向不薄,那小宮人想要討她的好,原本也不是為這點賞錢,麵上也不改色地收了,道:“哪裡當姑姑一聲謝。”

就福了福身子,興衝衝地去了。

何氏在原地打了個轉,就折回屋去。妝台上原有預備下的螺子黛細筆,她就提了筆,扯了截小紙條,草草地寫了幾個字,想了一想,卻又揉成了一團,低著眼吃進了嘴裡。

尚膳監提前得了交代,鳳池宮裡要的膳食很快就做好傳了出去。

寧壽宮的太後鄭氏卻難得地起了個早,靠在榻上一麵吃著橘子,一麵問道:“你說皇帝昨兒夜裡大半夜跑去了鳳池宮,還在那裡留了一宿?”

坐在榻前小杌子上的宮人就下意識地向她身邊瞥了一眼。

跪坐在鄭太後身邊的是個麵容豔/麗的少女,穿著件桃紅的緙絲襖子,低著頭,十指纖纖地在她的腿上揉/捏敲打,仿佛沒有感受到有人在看她似的。

鄭太後不以為意地道:“沛娘是個懂事的孩子。”

她這樣說,那宮人就不再留意,隻是笑道:“昨兒中午,夕雲宮的昭儀娘娘就出了門去,到夜裡也沒有回來,那宮裡的人竟也沒有找過,想必原本該是知道昭儀娘娘做什麼去了。”

“到今兒早晨,陛下昨夜宿在鳳池宮的消息傳了出來,那宮裡頭才鬨翻了天,奴婢出來的時候,那老尤婆子正指使著人到處去找人呢,竟是不敢來同您說起的,您說這個事豈不是個笑話!”

鄭太後就皺了皺眉,道:“我看那個秦氏不像是個省事的。皇帝為了她遭了多少罪,偏她就能折騰。”

那宮人就陪著笑,道:“誰說不是呢。偏偏那老尤婆子,心裡頭仿佛就認定了秦娘娘往後能有大造化似的。”

鄭太後心中並不看重秦氏,也不大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閉著眼,歇了一歇。袁沛娘的手勁恰恰好,雖然比不上宮裡積年的女醫,但又勝在這一點生澀上。鄭太後由她捏了一回,又道:“皇帝半夜去了鳳池宮,今日早朝可去了沒有?”

那宮人麵上就露出一點茫然來,不大確定地道:“似乎是沒有。”

那宮人硬著頭皮回了話,背上就驚出一層冷汗來。

嬪妃引得君王不早朝,這話落在外頭那些讀書人的口中,就是“昏君奸妃”,要被人罵上一輩子的。

要是被皇帝知道是在自己嘴裡說出來的……

那宮人正因著惶恐而一時有些恍惚,卻聽見鄭太後似乎是無奈地笑了笑,道:“小兒女,就是這樣胡來。”

她就撩了眼皮,看向抱著自己的雙/腿正輕輕捶打的袁沛娘,輕描淡寫地吩咐道:“沛娘今日代我去探望探望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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