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雪獅兒(1)(2 / 2)

“那個時候覺得有一點苦,但現在就不會了。”

她有些赧然地對著容晚初笑了一笑,容晚初才看到她有一顆尖尖的小虎牙,沒有受過淑女的庭訓,在生死場裡頑強生長起來的少女,笑的時候也不會懂得“笑不露齒”的規矩,反而顯出肆意的可愛來。

她的性子也是容晚初喜歡的,見她目光總是落在茶桌上的小攢盒裡,就把整盒都推到了她麵前去,問道:“愛吃這個點心?”

忍冬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不能吃。”

“義父教導過,吃甜,會容易分不清尊主召喚的聲音。”她十分認真地道:“這是我們的命。”

“黑月”,就是為令主而存在的。

容晚初沒有強求她。

忍冬同容晚初說了一回話,就靜悄悄地隱匿到了黑暗之中。

阿敏在簾子底下告了聲罪,才端著托盤進了門,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兩名新進的宮人——貼身的侍女擔起了調/教新人的擔子,平日裡減了的規矩都一樣一樣地重新立了起來。

容晚初看在眼裡,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

阿敏上過了茶,屏退了身後的兩個人,低聲地對容晚初道:“府裡遞進來的消息,大公子不日就要到京了。”

容晚初手中的盞蓋同茶盞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響。

“哥哥回京了?”

她有些愕然,最先生出的並不是驚喜,而是微微的驚惶之感:“是大軍班師回朝,還是他一個人回來?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回京來?出了什麼事?”

阿敏原本是抿著唇微微地笑著的,被她這樣一連串地問了幾句,也不由得戰栗起來,低低地道:“傳的消息也是語焉不詳的……大公子吉人天相……”

容晚初被她突如其來的消息驚住了,因著容嬰與容玄明一同出征的緣故,腦子裡下意識地先想出些壞事來,緩緩地定下神,才道:“罷了,是我想岔了。”

說來也是諷刺,柳惜為容玄明生了兩個孩子,無論是容嬰還是她自己,資質都勝於旁人。

容玄明從來沒有真的放棄過……把容嬰變成他的“繼承者”,承擔起容家下一代的榮光。

在容玄明身邊的容嬰,或許比留在京城,麵對容玄渡和容縝的容嬰,都更加安全。

容晚初微微有些悵然。

她低下頭去,清冽的茶水在喉間一滾,餘下淡薄的苦意。

翁明珠的身體好了許多,小心翼翼地遞了消息進來,說晚膳就留在偏殿獨自用了,不來打擾容晚初。

容晚初收了信,微微地笑了笑,看著屋裡低眉順眼的侍女,若有所指地道:“也不知道都得了些什麼好處。”

阿訥和阿敏都靜悄悄地,仿佛都低著頭忙著自己的事,誰也沒有接她的這句話。

容晚初就招了招手,叫了聲“廉姑姑”,笑盈盈地道:“去尚膳監傳句話,就說今兒晚膳,凡是送到我這裡的湯,一色都要甜的,不許有彆的口味。”

陛下最不嗜甜!

廉尚宮在她身邊服侍了這些時日,也早就知道了這一點,聞言不由得忍了笑,應聲就退出去了。

寧壽宮裡,十二皇子躺在床/上的圍欄裡,口角微涎地睡熟了。

殷/紅綾把撥浪鼓丟在一旁,自己站起身來。

她起身的時候,姿態有些微微的困頓,在床幃上拉扯了一下,才借著力道站住了,重錦的帷幔不堪承重,隱隱發出極低的裂帛之聲。

身後的宮人沉默地搭住了她的臂,穩住了她的身形。

殷/紅綾站穩之後,卻反手便將她揮開了,有些不耐煩地道:“我沒有事。”

那宮人吃儘了教訓,這時隻是一言都不發,屈著膝稍稍退了兩步。

殷/紅綾麵色有些陰翳,忽然問道:“他進了宮是不是?”

那宮人是她住進了寧壽宮之後,才被鄭太後點給她的,並不能處處地合她的心意,這時也隻會沉默地低著頭。

她有些不耐地側頭睨了一眼,抽身往自己的房間裡去。

她走路的姿勢也有些不穩,前頭幾步走得急了,身形微微有些趔趄,她自己心裡清楚,後頭就慢慢地放緩了,乍看上去也如平常人似的。

她卻緊緊地咬住了牙,進了門,就直奔妝台前去。

鄭太後待她親善,雖然舊日裡趙王府的不儘豪奢並不能帶進宮裡來,但從她進了寧壽宮以後,這些日子也私下裡添補了她許多首飾,上下六層的抽屜都裝滿了,隨著她隨手抽拉,就有各色珠玉的光華流/溢出來。

殷/紅綾把每個抽屜都翻了一遍,才從最底下翻出一支牙白的短簪來。

那簪子觸手生膩,但造型簡單,簪頭雕的是天狼撲月,不像是女郎的妝飾。

殷/紅綾把那簪子細細地看了一回,眼中說不清是什麼情緒,目光就向多寶格上逡巡一遭,拿了個烏金石的鎮紙,在手裡掂量了一回,就蹲在地上,一手高高地舉著,重重地落在那枚簪子中間。

身後跟著的宮人聽得心驚肉跳的,低聲道:“郡主,莫要傷了您的手,交給奴婢來罷。”

殷/紅綾充耳不聞地抿著唇,用力地砸了四、五回,那隻簪子終於從中腰斷成了兩截。

她隨手把那枚鎮紙丟到了一旁去,從妝台上抽了張帕子,又將那兩截斷簪都看了一回,才把簪尾的那一半包進了帕子裡,側過頭去,一雙黑漆漆的眼注視著身邊的宮人。

宮女微微有些瑟縮,低低地喚了一聲“郡主”。

殷/紅綾忽而笑了起來,道:“怕什麼?又不要你做什麼事。”

她把那隻包著斷簪的絹帕丟了過去,那宮人手忙腳亂地接住了,聽她冷冷地道:“你去把這個交給值宮門的龍禁衛,就說,這是我要送給容縝的。”

那宮人身子都微微地抖了抖。

殷/紅綾蹲坐在地上,那宮人也隻能跟著跪在一旁,這時滿麵都是難色,低聲道:“郡主,地上冷,您先起來罷。”

殷/紅綾卻忽而間抬高了聲音,厲聲道:“去!”

殷/紅綾起居的內室同殷長睿睡下的房間不過是一殿之中東西兩間,那一邊幾乎是同一時間就響起小孩兒被驚醒的哭聲。

殷/紅綾麵上微微顯出些疲色來。

她身邊的宮女也不敢再出聲,就對她屈了屈膝,當真匆匆地轉身走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殷/紅綾又怔怔地坐了片刻,才撐著地站起了身。

她斂去了麵上的神色,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東間去。

負責服侍十二皇子起居的女官在她出門以後回到了房裡,這時已經安撫住了殷長睿的哭泣,她將小皇子抱在懷中,委婉地道:“郡主,殿下今日沒什麼精神。”

殷/紅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要來教導我?”

那女官被她這樣說了一句,不免頓了頓,就低下了頭。

殷/紅綾微微冷笑了聲,就回身仍舊出了門去。

九宸宮前殿的茶房裡,卻相對坐了兩個年輕男子。

兩個人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容顏猶有幾分相似,但一個穿了件禁衛指揮的官製錦袍,眉眼間頗為閒適,顧盼就生出少年得誌、俊俏風流之意,一個身上尚帶著幾分仆仆風塵,垂著眼瞼一語不發地喝著茶,沉默和肅殺就衝淡了他麵目間的俊美。

這兩個人坐在房中,誰也沒有說話,一旁服侍的宮侍都隻敢躡手躡腳地近前來換一點茶,生怕弄出一點響動,就驚破了空氣底下的暗流。

李盈笑盈盈地出現在了門口。

“容小將軍,容三公子。”他仿佛沒有感受到什麼氣氛似的,躬身行了個禮,道:“陛下召容小將軍覲見。”

容嬰將手中的茶盞放在盞托上,就站起身來。

瓷器相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對麵的錦袍青年輕輕地笑了一聲。

容嬰沒有給他張口發言的時間,就轉身大步流星地出了茶房的門。

“容小將軍一路辛苦了。”李盈追在他的身邊,含/著笑意暗示道:“您回了京,貴妃娘娘一定歡喜極了。”

容嬰卻目光微微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總覺得這個閹奴,態度未免有些過於殷勤了。

李盈對他審視的視線恍如不覺,就笑容滿麵地替他引著路。

容嬰一時有些拿不準其中的意思。

他離京之前,心裡最牽掛的就是唯一的胞妹,偏偏那時容晚初剛剛進宮,皇帝卻公然傷了她的臉麵,好好的小姑娘,竟就生出幾分厭世疏離之相……

他微微蹙了蹙眉。

寬敞的抄手遊廊裡,有人同樣被內侍引著,迎麵從裡往外來。

李盈立住腳,向一邊側了身子,恭敬地道:“程大人。”

對麵的人捋著短須,笑嗬嗬地點了點頭,道:“李內相。”

他髭須青茂,額方口闊,身材允稱高大,穿著件蒼青色的長袍,並不是朝官的服色,但態度全然不拘束,相反還頗有些坦蕩自在,容嬰站住了腳,猶然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程大人?”

那人笑著道:“小容公子,聽聞如今也隨容大人出征,果真是虎父無犬子,英雄出少年。”

被人與容玄明綁在一處提起,已經不足以讓容嬰生出波瀾。

他微微地垂下眼,心中卻因為來人的出現,霎時間翻天覆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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