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惜芳菲(2)(1 / 2)

第四十九章、惜芳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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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一眾秀女心情原本就十分緊繃, 這時不免有人顧不上規矩、禮儀,就循聲望過去。

沉重的黃楊木圈椅仰麵倒在地上, 宮女誠惶誠恐地跪在了地上, “砰砰”地磕頭, 道:“奴婢該死, 奴婢該死。”

隻是一徑地請罪, 說不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在她前麵, 本該安坐在椅子裡的袁沛娘卻站立著,一雙手在衣袖的掩映裡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雖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儀態,不免有些狼狽,也依舊把腰挺直了,隻低低地垂了頭,道:“娘娘恕罪,妾身失儀了。”

底下有人悄悄地交換著眼色,猜測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讓她怎樣的“失儀”,以至於鼓弄出這樣大的響動。

有人擠破了頭想要留在這深宮裡, 求個錦繡前程, 就有人流乾了淚想要出宮去,過上太平安穩、天倫共聚的日子。

容晚初都看在眼裡。

她微微地笑了笑, 並沒有一點驚訝。

她也隻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宮人還在一味地磕頭,容晚初微微地點了點頭, 神色和語氣都溫和, 道:“這一點小事既做不來, 就自己出去領罰。”

尚宮局自然有規束宮人的例則。

那宮人臉色灰敗地伏在地上,被底下兩個宮女走上來拖住肩臂的時候,忽然劇烈地掙紮起來,道:“不是奴婢,奴婢什麼都沒有做……”

容晚初充耳不聞,隻淡淡地斂了睫,見袁沛娘尷尬又沉默地站在那裡,還反過來安慰道:“不過是樁意外,你們又是嬌客,大不必如此惶恐。”

她越是溫柔和氣,有些人心裡的石頭就吊得越深。

何況“你們是嬌客”這樣短短的一句,已經把這些半隻腳踏進六宮的“禦妻備選”,輕而易舉地推到了門外去。

袁沛娘在這個時候,也陡然間明白了她前頭說的“知會”裡頭的意思。

勝利者是不需要高聲呼喝來彰顯自己的,再輕聲細語也無損於她的威權,反而加倍顯出她的體恤和尊重來——

但她此時此刻越是溫柔,就就越比得她們這些人,像是她眼中的一場笑話……

明明知道是“敵人”出了醜,卻還能如此雍容大度地替自己遮掩……

緊握成拳的手掌心裡,長長的指甲折斷了,齊根湧/出/血來,淺杏色的衣料,袖口處很快就暈開了一點朱砂顏色,袁沛娘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似的,定定地站在那裡,豎著耳朵……

聽著容晚初笑意溫醇,和聲說道:“天子有慈憫四海之心,是國朝的善事,也是仁君的恩德,諸卿該以此為幸才是。”

“以此為幸”!

袁沛娘幾乎要笑出聲來。

湧到喉頭的笑意卻翻成了淒苦,她猛地抬起頭來,想要撕破她虛假的麵皮,高聲地質問她:“如此得誌猖狂,你就不怕將來色衰愛弛?”

她隻來得及張了口,眼前卻忽然蒙蒙一黑,整個人就這樣委頓了下去。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失儀”,可是她自己卻不知道了。

對麵的許氏與她結下了仇怨,看到她這樣狼狽不堪的一麵,本該歡欣雀躍才是,此刻卻有種由衷而生的、物傷其類的寒意。

她從昏倒在地上的袁沛娘身上收回了視線,向上首悄悄地一掠,卻對上了容晚初沉靜而毫無波瀾的目光。

許氏身上一凜,低低地埋下了頭。

容晚初輕描淡寫地道:“本宮聽聞袁姑娘純孝,如今才知道果然不虛,聽到這樣的好消息,竟然歡喜得太過了。”

她微微感慨地道:“倒是本宮考量不周,大悲大喜,確是太過傷身了些。”

許氏在心裡暗暗地苦笑。

貴妃容氏,京中原本都傳言她為人性僻,鮮少與人交際,是個低調高潔的性子,卻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口齒這樣的淩厲。

這一身指黑為白的手段,隻怕就是袁沛娘也沒有想到過吧。

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垂著頭,隻當做自己並不存在。

容晚初淺淺地感歎了一句,就有些疑惑地看著侍立在一旁的宮人,溫聲道:“還不去替袁姑娘請個太醫來?度支員外郎的千金在宮中暫住,倘若不能全須全尾地還回去,陛下和本宮可怎麼同袁大人交代。”

阿訥就脆生生地應了聲“是”,當真親自退了出去。

她前頭一直站在容晚初的身邊,如今讓開了位置,就露出身後一名身量高挑、神色凝鬱的女官來。

呂尚宮前頭一直戰戰兢兢的,不敢隨意地抬頭、窺視,生怕惹了容晚初的眼,但一直暗暗地關注著上頭,這時候對上了那女官的臉,心裡就猛地一跳,湧上了一股說不明白的危機感。

辛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不是壞了事,被打進了漿洗房為粗使了嗎?

呂尚宮心裡亂糟糟的。

辛氏頂著她直勾勾的注視,卻好像渾然不覺似的,低眉順眼地站在容晚初的身後,同支應茶水的跑腿宮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呂尚宮對鳳池宮和寧壽宮之間一度洶湧的暗流,雖然並不是一無所知,但也不過是局外人,探聽得三言兩語,看見了最終的結局。

當中發生的種種細節,並不是她有心打探就能知道的。

她所聽聞的,也不過是原本尚宮局的總掌事崔氏,忽然之間就被褫奪了權柄和女官的品階,發配到了浣衣局中。

“凡宮人年老及有罪退廢者,發此局居住,內官監例有供給米鹽,待其自斃,以防泄漏大內之事。”*

崔氏在尚宮局深耕二十年,裡裡外外稱得上隻手遮天。

貴妃容氏入宮不過數月,看上去溫柔明媚,可親可欺。

可是容貴妃不聲不響地得了太後娘娘的讓步,雖然還隻掛著“協理後宮”的名頭,實際上卻把六宮的權柄都握在手裡了。

崔氏卻不明不白地進了浣衣局,從此餘生不過是熬著日子等死罷了。

呂氏還記得自己聽到消息的時候,身上乍然起的一層冷汗。

辛柳是同崔氏一同消失的。那一天就有人到儲秀宮來,提拔她暫做了儲秀宮的尚宮執事。

她也曾經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辛氏的下落,隻得到一個語焉不詳的答案。

辛氏是崔氏的膀臂,如今這樣莫名地不見了人影,想也知道必定與崔氏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她一度隻當辛氏是悄沒聲地死了。

這也不值當什麼意外!

不過一、兩天的工夫——她也說不清自己是有意尋的由頭,還是當真隻是恰好到浣衣局去辦差,就在負責冬日厚重棉衣的漿洗房外頭,看見了另一個熟悉的人影。

在寧壽宮呼風喚雨、深受太後娘娘倚重的宋尚宮,摘去了頭上、手上的金玉釵環,和旁的獲了罪的宮人一起,做著浣衣局裡最苦痛、最磨人的一項差使。

她在小院子外頭定定地站了許久,揉了幾回眼睛,若不是實在熟悉宋氏的身形眉眼,她怎麼也不敢確認。

當時與她同行的舊友拍了拍她的手臂,低低地提醒她:“這裡頭都是得了主子交代的,人多眼雜,不要久留了。”

得了主子的“交代”,也有好的“交代”,和壞的“交代”。

會被專門安排到冬院來,是唯恐人活得太久了。

呂氏打了個寒噤。

舊友在漿洗房吃過了苦,能熬出這一點頭,不知道見過多少事,隻是仿佛不經意似地提醒她:“太後娘娘/親自過問的,原同我們不相乾。”

宋尚宮當初,也是太後娘娘/親自點了名,與崔掌事一並輔佐容貴妃的。

崔、宋二人都出了事,為什麼辛柳反而毫發無傷,還這樣光明正大地跟在了容貴妃的身後?

呂尚宮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冰冷下來。

辛柳仿佛是得了什麼差使,側身從人群當中退了出去,在小宮女攜著的木匣裡取了枚香餅,續進了煙氣將儘的香爐中。

手腳輕快又利落,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容晚初的身後。

呂尚宮隻定定地看著,以至於身邊的小宮女都按捺不住,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如夢初醒地低下了頭。

辛柳直到這時才微微地抬起了頭,向著呂尚宮在的方向不鹹不淡地掠了一眼。

廉尚宮看在眼裡,並沒有說出什麼話,隻是微微地笑了一笑。

宮人之間湧動的暗潮並不在容晚初的心上。

她隻把/玩著那碗茶,笑盈盈地不說話,彆的人也不敢出聲,隻能靜悄悄地等在那裡。

宮人扶著昏厥的袁沛娘,退到了耳房裡去。

得了傳喚的太醫匆匆進門來,替袁沛娘看了脈象,硬著頭皮上前來回話:“袁姑娘隻是身子骨並不十分健旺,有時起身猛了,偶然迷過神去,或是一時的心神激蕩、急火攻心,都是有的。”

太醫說出來的話,幾乎要讓許氏以為他是提前得了鳳池宮的交代了。

這話說出了口,袁沛娘往後在這一屋子的人前頭,還能有什麼名聲可言?

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她忍不住站起身來,款款地道:“娘娘容稟,妾身確曾聽聞袁姐姐有些不勝之症……”

她微微地笑著,若有所指地道:“妾身也知道娘娘是最慈和的,當日翁姑娘生了病,娘娘不但親自來探,還接了翁姑娘往……”

往鳳池宮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