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南浦月(3)(1 / 2)

番外一、南浦月(3)(容嬰×霍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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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把火點在了容嬰的心頭,燒得他全身都跟著疼痛起來。

鬆原在一旁試探著叫了一聲“爺”,沒有得到回應,就閉上了嘴巴,垂著手恭立在一旁不敢出聲。

容嬰心裡沉沉的。

麵上卻不動聲色。

鬆原服侍他更衣、洗漱過,就聽他吩咐道:“備馬,我下山回一趟城。”

鬆原不敢怠慢,就躬身應諾。

容嬰昨日出門散步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雖然他此刻不過寄身山寺養病,但有容晚初的細致,這座小小的禪院靜室周遭僻靜,暗中卻藏著不可數的侍衛護持周全。

此刻他不過是要一匹馬,果然很快就有匹膘肥體壯的高頭駿馬被牽到了院中。

容嬰目光微緩。

這一生父不父、叔不叔,生/母受辱抱恨而死,隻有一個胞妹,與他血濃於水,猶能相互扶持、在這世間也分享、也捂暖彼此的傷口了。

而他愚魯至此,如果不是殷長闌的提點,他竟從不曾發覺,他險險就與胞妹分道揚鑣,走上一條從前最痛恨的不歸之路。

容嬰神色沉斂,在心裡將對那位年輕天子的感激掩在了最底下,就接過侍從手中的馬鞭,翻身上了馬。

京城繁華喧囂一如往常,連沿街的衣裳綢緞鋪子都換上了和這個季節並不十分搭配的喜慶顏色。

天子大勝而歸,要晉封監國有功的貴妃為皇後。

這樣的消息在京城百姓的心中,也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之事。

值守宮門的龍禁衛驗過了腰牌和衣裳,就帶著笑意放了角門。

容晚初如今已經遷進了九宸宮起居,原本平坦纖瘦的小腹已經像顆熟瓜一般隆了起來,以至於連站起身來迎接兄長的時候,都有七、八個姑姑簇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手臂和腹間。

容嬰有些擔憂地看她,女郎眉眼清亮明媚,坐在他的對麵,碎碎地抱怨殷長闌歸朝之後對她孕相的種種擔憂。

容嬰側首靜靜地聽著,在她瑣碎的言辭裡聽到一派的安寧和歡喜。

他一顆心都完完整整地放回了肚子裡。

告辭的時候,容晚初不顧他的勸阻,親自送他到了通往前廷的月亮門。

容嬰跨出門的時候,遊廊對麵,天子上書房的門口,正有個麵目清臒、身材瘦削的鶴發紫袍老臣,被李盈親自接引著從屋裡出來。

他麵上帶著吟吟的笑意,一麵側頭同李盈說著什麼話。

容嬰站了站腳,拱手道:“霍大人。”

霍遂仿佛這才注意到他,輕輕撚了撚須,笑容和藹地對他點頭:“容公子,多時不見了,聽說容公子戰時受了傷,如今可好些了?”

一派德韶重臣的光風霽月。

容嬰壓下了心中未名的情緒,微微垂首,淡淡地道:“小生多謝霍大人記掛。”

霍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又對他點了點頭,神態十分的寬容慈和,先他一步離開了。

容嬰在宮門口重新遇見了已經送霍遂離開的李盈。

天子的近侍眉眼伶俐,懂得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跟在容嬰的身邊,言辭就十分的推心置腹:“霍老大人最近剛剛升了官,滿京都知道他聖眷正隆,頗有些春風得意。”

——以那個正值妙齡,卻悄無聲息死在宮裡的孫女為代價,換來霍家這一點文臣中數十年第一等的風光,“春風得意”,自然也不再在意這榮光從何而生。

分明與他並不相關,但不知為何,容嬰心中始終在隱隱地痛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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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綿綿密密的痛楚,一直到他回到了甘泉寺的禪房裡,天色沉暮,室中掌上了燈又吹熄了燈,也始終沒有好。

乃至重新沉進杳不可知的夢裡時,也仍舊淺淺地痛著,提醒著他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虛妄。

小廝得了他的首肯,重新點起了爐中的安神香,杜若的香氣無孔而不入,使他覺得房間裡的一切都染上了這樣的薄香。

夏夜裡池塘邊上的水草叢裡藏著數之不儘的螢火蟲,大的幾乎賽過銅錢眼,小的卻隻有針尖大的一點,他嫌做的網子僵硬,索性丟到一邊,隻拿手撿著光點大的,一隻一隻地攏在掌心,又小心翼翼地關進琉璃的罐子裡。

那罐子看起來不大,卻足足夠他捉了半夜,到月過中宵,心裡才堪堪覺得夠了,拿素色的蟬翼紗把罐口嚴嚴地封了起來。

這一罐螢火……是給妹妹捉的麼?

他在封著罐口的時候,還在心裡思忖,仿佛是妹妹告訴他“拿鵝黃的紗封口,顯得顏色鮮亮又清透”。

倘若是個驚喜的話,就不會提前告訴妹妹了。

容嬰在沉沉的夢境裡,嗅到熟悉的杜若薄芬。

他像個不守規矩的梁上君子,翻過高高的牆垣,在窗樞上倒了油,木窗的縫隙就被他無聲無息地推開了。

房間裡流淌著柔軟的杜若香,這香氣昨夜裡讓他覺得燥鬱,此刻卻有說不出的自然和安穩,仿佛這房間天生就該浸/潤著這樣的氣息——

透窗的微風仿佛也知道他的心思和躊躇,將床帳輕輕地拂開,盛了一夜螢火的琉璃罐被放在床頭的小幾上,沉睡中的少女微微側過臉來,露出一副安寧而舒展的眉眼。

容嬰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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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鬆原進門來服侍主子晨起的時候,看見容嬰已經換了衣裳,正站在博山爐前,目光沉靜,審視地看著手中燒到半透的香餅。

聽見他掀簾的響動,微微轉過頭來。

鬆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容嬰的視線卻掠過他的頭頂,落在了掛在門口屏風的一領鶴氅上。

鬆原原本還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又不由得提起了一顆心。

他屏息看著容嬰大步繞過了他,探手將那件氅衣抓在手中。

素綢麵上繡著蘭石圖的暗紋,鑲白的牙邊針腳細密,纏/綿的杜若紋路像一串綴在衣角上開出的花。

山花幽幽地綻放,寒香溫柔地溢滿了屋子。

鬆原屏著呼吸,低低埋下頭去。

容嬰終於回過頭來,目光深深地看著他,口中問出的卻不是他預料中的問題:“甘泉寺裡隻有我們這一院的客人麼?”

鬆原打了個磕絆,道:“隻是不再接待外客了。”

容嬰微微閉了閉眼。

他沉聲道:“安神香,又是誰送進來的?”

鬆原賠笑道:“爺,這些都是娘娘的安排……”

“我瞎了聾了,不知道外麵的事,你也跟著瞎了聾了,在我麵前也隻管混過去。”容嬰目光如古井一般森然地看著他,道:“如今事發了,也隻管把事情都推在晚初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