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她也沒有厚此薄彼,就是把一塊肉脯掰成兩半,隻給了狗蛋一小半磨牙,又叫他坐在灶屋的小凳子上吃,沒吃完不許出去。

興許是一直等不到弟弟出來,拴柱就急了,再過來時瞧見弟弟吃肉脯,一伸手就搶。

狗蛋大聲哭,拴柱被他咬在手上也嚎了一聲,到底把婆婆小姑子和嫂子都引過來了,就連張玉寒也從正屋出來。

沒等嫂子倒打一耙,羅美娘就口齒伶俐地把事情說清楚了。這些年親爹和大哥都是鋸嘴葫蘆,羅美娘要是口舌上能吃虧受欺負,那也不用混了。

小叔子和婆婆都看著,黃氏想不講道理都沒法,隻好忍著氣打了大兒子幾下:“在外頭丟人,回去叫你爹收拾你!”

拴柱要麵子,何況還是在他十分喜歡的二叔和二嬸麵前挨揍,他梗著脖子道:“你不是也在外頭丟人,你說二嬸的壞話,說阿奶的壞話,還說二叔扶不起沒出息,說他們吃了我們家的肉!”

黃氏乾笑道:“這孩子胡說些什麼。”

唐氏方才聽著孫子的話,真想給大兒媳婦兩個耳刮子,她額上青筋直跳,道:“你個掃把星喪良心的,老娘哪裡對不起你,叫你在外麵說我兒子壞話?老娘的兒子由得你說嘴?二郎出息著呢,就你們黃家,祖宗八代都找不出一個識字的 。彆以為全天下就你一個女人,惹急了老娘照樣把你攆回家去。”

“小孩子不懂事,娘也當真了?臭小子淨會胡說八道,叫你胡說!叫你胡說!”

在妯娌麵前被婆婆扒了臉麵,心虛加氣急敗壞,黃氏撿起地上的一根柴枝就往兒子身上招呼,這回真是打狠了,拴柱身上的棉襖都裂開了,他在屋裡亂躥,黃氏也跟著他跑,把灶屋弄得一團亂。

張玉寒早幾年就跟這個大嫂相見兩厭,卻很少和她較口頭長短,此時煩得不得了,極為不客氣道:“嫂子在我這裡逞威風呢,我媳婦在做饅頭,你們在這裡亂跑一回,饅頭上都得落灰,你叫我們過年怎麼吃。”

黃氏:“我就是想讓這小子吃個教訓,知道什麼話不能胡說——”

“嫂子你也彆說這話,你打兒子不就是為了證明你沒說我們壞話。這事想弄明白也簡單,咱們村裡跟你相熟的就那幾個,信不信我轉一圈,不用半個時辰就能問明白。咱們在家裡就彆那套虛頭巴腦的,說半天不就是出去問幾句話的事嗎?”

張玉寒是個混不吝的,真做得出來挨家挨戶打聽的事情。黃氏做賊心虛,也不敢讓他去問,喏喏的不敢出聲。

唐氏忍了大半刻鐘,這會兒黑著臉道:“還不快帶拴柱回去,打賊也沒你這麼狠的,拴柱還是不是你親生的。”唐氏不大願意打這圓場,可她雖然偏心小兒子,卻不願意看著兩房完全離心,這會兒才捏著鼻子出麵說了句話。

有婆婆給的台階下,黃氏到底鬆口氣,卻沒想她站起來後突然暈眩了一下。羅美娘站在旁邊正好扶她一把。

她心道,農家婦人平日慣做粗活,跑幾步不至於累成這樣吧。

唐氏瞧了兩眼,突然覺得不對勁:“老大家的,你上回癸水什麼時候來的?”

黃氏下意識伸手摸摸肚子,接著才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唐氏看她這樣氣都沒了,就沒有這種糊塗娘,自己懷沒懷都不知道:“待會讓老大帶你去鎮上瞧瞧大夫。”看這樣,十有八成是又懷上了,兒媳婦有孕她當然是高興的,添丁進口擱哪家都是喜事。

隻是黃氏才大大得罪了她,唐氏一想到接下來幾個月不僅要給她補身子,還要分擔她手上的活計,這心裡就不是個滋味,怎麼裝都裝不出一個高興的樣兒來 。

因著黃氏疑似有孕這一出,隔壁院裡過來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隻張紅果主動留下來要給羅美娘幫忙。

有小姑子在,羅美娘就把張玉寒打發回正屋。

張紅果是個頗為樸實的農家姑娘,一邊切麵劑,一邊道:“大嫂每回懷孩子 ,累死累活的都是我,好不容易不用給狗蛋洗尿布,沒想又有一個侄子出來了。 ”

她才十二歲,以前家裡輕巧的活計都是她的,黃氏這一懷上受不得累,她就要頂上當個大人用。

黃氏平日對她好就算了,可這個嫂子平時摳門得厲害,自打分家之後,就連家裡的鹽也要鎖起來,對她彆提多刻薄了。

張紅果又歎了一口氣,羨慕地看向羅美娘。

黃氏在外頭說的閒話她也聽過。

村裡這麼多小姑子,過得最好的就是這位二嫂。出嫁時爹娘當家,嫂子又大度,一半家財給小姑子陪嫁,眼睛都不眨一下,平日羅嫂子還時不時給小姑子送 好吃好喝的,日子過得比彆人好太多,不就得招彆人說閒話嗎。

羅美娘沒說話。每家有每家的過法,羅家當年那苦日子,也跟吃黃蓮似的,她當時還不到桌子高,拿比她胳膊還長的水瓢給菜地澆水,每日還要喂雞掃地擦桌子,提什麼意見都被李氏羅富貴當耳邊風,那可不隻是身累,還有心累。

農家就是這樣,小孩子也得乾活,比起男孩,女孩還要更累些。

羅美娘看著饅頭上了蒸屜,把昨日做的叉燒肉拿出來。

張紅果一口下去就饞死了,她打小就習慣乾活,不過就是這麼一說,也沒想到嫂子會把這麼好吃的叉燒肉給她吃。

吃完叉燒肉,她不忘漱口清掉肉味,然後就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午飯後,羅美娘精神不好,張玉寒還以為她是看黃氏有孕羨慕了……這個他就沒法了,張玉寒不大想生,至少現階段他還沒把日子過明白,不想來個孩子拖後腿。

羅美娘看他坐著眼都發直,就推他一下:“想什麼呢?”

“在想拴柱和狗蛋要是我兒子,為點吃的打起來,我非把他腿打斷。”

羅美娘意外地看著他,張玉寒以為媳婦沒明白他的意思,就道:“我在聶先生的私塾裡,也有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從來就不打架。你說讀書識字上,村裡的孩子沒條件,比不過外麵的孩子沒得說,可其他的不都是看父母怎麼教嗎。大嫂之前還為著拴柱要分家,這會兒怎麼就不知道教好孩子了?”

放在之前,他雖看自家嫂子不順眼,卻不會注意到這種細枝末節。可他在聶家這兩個月長了不少見識,看待子侄的標準也比以前高不少,剛才看到倆小子為一口吃的打架,當時還不覺得,這會兒就覺得忒丟臉了。

見張玉寒一幅不高興的模樣,難得他能想到這種問題,羅美娘心裡慢慢有個主意,道:“餓著肚子說空話誰都會,不缺肉吃才能不為肉打架。外頭能送孩子去私塾的,隔個幾日桌上也總能有個葷腥,咱們村裡的孩子就沒這條件了。說到底都是當父母的沒本事,要是那豬肉脯,拴柱在家裡都吃膩了,看他還會不會多看一眼。”

羅美娘說到這裡,就沒繼續說了。有些事情,她說多了,不見得有用,他也不見得就喜歡聽。就這樣點到即止就好了。

張玉寒方才能懟得嫂子無話可說,這會兒自己卻無話可說了。

雖然兒子都沒有一個,可從侄子身上看到的問題,不由得他不擔心一下未知的兒子。

他一個窮小子,碰到皇帝老子都摸不到的仙緣,利用得好,這輩子也算吃喝不愁。

可是以後有兒子,兒子肯定沒他那麼好的運氣,張玉寒如今學了些字,其實心裡也覺得,想學些謀生的本事,還是得讀書識字才能容易些。

要是兒子在讀書上有天賦就算了,萬一跟大舅子一樣讀不好,兒子這一代,他還能用法器給他攢下些家底,等到孫子輩的,他棺材板上黃土都是三尺高,孫子就又得從頭撲騰,要是運氣不好還跟他一樣不愛地裡活,喝西北風都是有的。到時候餓起來,為吃的打架還真不稀奇。

子子孫孫的,張玉寒以前就沒想過這麼沉重嚴肅的東西,這一想,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二章的紅包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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