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那杯水,突然就掉了眼淚。
老夫人收起思緒,重新將目光落在寒酥身上。她略彎腰,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給寒酥。
寒酥趕忙接過來。
老夫人已經起身,朝著裡間走去。
穗娘朝寒酥使了個眼色,寒酥才跟進去。裡屋檀香味兒更濃,擺著的兩個牌位十分顯眼。眼看著老夫人要在供奉的佛像前跪下,寒酥快步過去攙扶著她。
“嘉屹是真的喜歡你,我看得出來。”老夫人道。
寒酥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她抬眼望著供桌上佛像慈悲地笑著,心下一片茫然。她不知道事情怎麼就朝著不受控製的方向發展了。
老夫人心裡生出一種罕見的欣慰,慢慢填補著心間的空缺。她轉了視線,望向封旭的牌位。如今兒子終於有了身邊人,是不是距離她與封旭團聚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這十幾年,她無一日不懷念他,無一日不渴望與他團聚。但願真的有陰曹地府,但願真的有轉世姻緣,但願真的還能再與他相見。
老夫人誦經時,寒酥在一旁陪著。過去好久,老夫人睜開眼睛看向她,讓她回去。
寒酥規規矩矩地福身稱是,這才往外走。她剛掀開門簾,撞見封岌正要邁進來。一簾之隔的距離,又因她突然掀開了簾子,兩個人突然出現在對方視線裡。
寒酥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將軍。”
“母親在誦經?”封岌問。
“是。”
老夫人略疲憊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想午休了,你們都走吧。”
兩個人離開雲旭堂,寒酥有一點心不在焉。
“不高興帶你過來?”封岌主動問。
寒酥是有一點不高興,可是她現在在扮演眷著他等他打仗回來成親,她扮演的身份不能不高興。她搖頭,斟酌了用詞:“隻是太意外了。”
她迫不及待地轉移話題:“老夫人讓您將誰請走?”
“聖上。”封岌回答得完全沒有猶豫,仿若沒有什麼不能告訴她。
寒酥卻愣住了,連腳步也停下來。
封岌亦停下腳步,側轉過身看向她眉眼裡的驚愕,他笑笑,問:“想知道原因?”
寒酥覺得自己仿佛要聽來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並非好事。寒酥搖頭。
“摘一支紅梅吧。”封岌說,“送到我母親那屋裡去。”
寒酥回憶了一下,老夫人屋子裡確實樸素單調。她轉身環顧,朝一側路邊的一排梅樹走過去,提裙踩上石頭,伸手去折梅枝。
封岌看著她站在石頭上墊著腳折梅枝的身影顫顫巍巍,好笑地搖了搖頭。她怎麼就沒想到身邊有他這麼個高個的可以用?“你慢些。”封岌走過去。
他話音剛落,寒酥握著折下的梅枝轉過身來,腳下一滑,身子也趔趄了一下,歪腰朝下栽歪。封岌伸手去扶,穩穩扶住了她的腰身。可是寒酥彎下腰胸口狠狠地砸在了封岌的臉上。
兩個人的身體幾乎是在同時僵了一下。
寒酥隱約看見有人影晃動,她近乎慌亂地去推封岌,聲音也是慌顫:“有人!”
封岌握住她的腰身,不緊不慢地將人從石頭上扶下來,然後他才轉身望過去。
來人是老夫人身邊的穗娘。
穗娘也沒想到會撞見這麼一幕,她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走過去道:“老夫人讓我把這盒茶葉拿來給表姑娘。”
老夫人一個人久了,就連想對彆人示好的方式都顯得淺顯直接,甚至有一點笨拙。
寒酥趕忙接過來,讓穗娘轉達了謝意,然後又將剛摘的梅枝交給穗娘。
待穗娘走了,封岌才問:“撞疼了嗎?”
寒酥沒答話,悶頭走人。
封岌立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微疼的鼻梁。還有一捧香縈繞在他鼻息間。他對她總是克製許多,是看過不少,碰觸她卻很少,因為她不喜歡。封岌望著寒酥略顯慌亂的背影,無奈地自語:“就不能演得真一些?”
不過他又很快笑了笑。
沒關係。反正她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寒酥第二日一早去姨母身邊請安時,才看見新婦。大郎帶著新婚妻親自去各房敬茶,兩個人鮮紅的衣袍十分顯眼。不需要太多言語交流,他們兩個隻是偶爾互相望一眼,那種新婚小夫妻如膠似漆的甜蜜感就會惹得周圍人忍俊不禁。
大郎夫婦走了之後,寒酥讓蒲英和兜蘭帶寒笙去銜山閣施針。她今日沒有過去。原本她應該急著畫完那幅給太後賀壽的山河圖,可是今日卻有更重要的事情——今日是祁山芙的生辰。
寒笙也心心念念想要去見祁山芙,可因為眼睛治療一日停不得,隻好將先前準備的禮物,讓姐姐幫忙帶過去。
寒酥再次與祁朔相見,兩個人都很平靜,好像曾經的議親沒有存在過。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至少在今日祁山芙的生辰日不該提。
隻是寒酥與祁山芙笑鬨時,祁朔會偏過臉來望著寒酥失神片刻。
在祁家用過午膳,祁山芙拉著寒酥出去閒逛,買了不少東西。祁朔跟在後麵,落後六七步的距離,幫妹妹提著東西。
祁山芙拉著寒酥進了一家成衣店,她去小間換衣服,寒酥等在小間外麵。
祁朔走到寒酥身邊,聲音很低:“是我思慮不周,連累你被靜鳴公主刁難。”
成衣店的門開著,外麵人來人往。寒酥看著外麵的人群,忍不住就會去想封岌有沒有派人跟蹤她?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她與祁朔見麵了?她還是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與他單獨見麵。
祁朔盯著寒酥,聲音沙啞:“雖然這樣對所有人都好,可我仍舊忍不住去奢想兩個人堅定不移突破萬難。”
寒酥聽了這話,心裡有一點恍惚。她轉頭望向祁朔,輕輕搖頭,低聲:“我不值得。”
很多事早已滿目瘡痍。
“怎麼樣,好不好看?”祁山芙換好新衣裳從小間出來,開心地轉了個圈,裙擺也跟著飄起來。
寒酥彎眸:“很好看。”
寒酥傍晚才回去。她連衣服也沒換,直接去銜山閣,那幅山河圖需要趕工。
書房的門開著,落日發黃的光灑下來,灑在封岌身上。他坐在屏風下的藤椅裡,一手支額,閉著眼睛。
寒酥放輕腳步走過去,有一點猶豫要不要叫醒他。見搭在他肩上的大氅滑落,她彎腰小心翼翼給他披好。
她不經意間望過去,驚覺封岌不知何時醒了,正目光深沉地盯著她。寒酥問:“將軍怎麼在這兒睡著了?”
“等你。”
寒酥沉默了片刻,從荷包中取出一枚扳指。她立在封岌麵前彎腰,肩上的秀發滑落下來一些,堆在封岌的腿上。她無所覺,將扳指套在封岌的指上:“我瞧著彆的老爺們都喜歡戴扳指呢。”
封岌瞥了一眼拇指上墨綠扳指,問:“彆的老爺們?我很像你敬重的長輩?”
寒酥如實說:“您本來就是我長輩。”
封岌沉了臉,握住寒酥的腰,將人摁在腿上。寒酥急急輕推:“門還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