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岌在書案後坐下,對寒酥道:“你先去休息。”
說完他便收回了目光,看起桌上的文件。
寒酥並不想睡,她走進灶間,去翻找茶葉,給封岌泡了一壺醒神的茶端過來。她在封岌身邊坐下,默不作聲地相伴。
封岌在又拆了一封信之後,動作十分自動地放在寒酥的腿上。寒酥垂眸望過去,伸手輕覆在封岌的手背上。
桌上的蠟燭晃著不甚明亮的光影。寒酥側過臉來,望向封岌專注的神情。她恍惚間好像回到了曾經的軍帳,她也總是這樣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那個時候她就喜歡長時間望著他專心辦公的側臉。
寒酥在心裡輕聲問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封岌的?
她一直都知道,在很早很早之前。
在她帶著妹妹深陷絕境時,他縱馬憑空出現。
在她走投無路踩著臉麵主動獻身時,他麵無表情地拉上她的衣服。
在她昏死醒來,他喂過來的第一口苦藥。
高高在上之人的君子風範,難免讓人心動。
在那些朝夕相處的日日夜夜,她安靜陪在他身邊的時候,也曾想過……
寒酥眨了下眼睛,不再去想以前。
夜深了,封岌腿上忽然一沉。封岌轉過臉去,看見寒酥枕在他腿上睡著了。封岌將手中的毛筆放下,小心翼翼地將寒酥抱起來,將她送到臥房。
他將寒酥放在床榻上,動作輕柔給她拉過被子蓋好。他立在床邊望了她好一會兒,才轉身出去。沒有繼續寫信,而是走進庭院裡吹吹夜風提神。
候在院子裡的長舟見封岌出來,立刻迎上去。
封岌望了長舟一眼,略思忖,吩咐:“這兩日把你手上的事情都轉角給雲帆。”
長舟微怔,轉瞬間又明白過來封岌為何如此說。
看著封岌重新走進去處理事情,長舟皺起眉來,沉靜的眸中浮現了幾許疑惑和不解。
他跟在封岌身邊許多年,從未想過有一日他跟隨的將軍會為一個女人如此上心。
又過兩日,封岌部下將附近潛伏的北齊人全部抓獲。大桃和幺杏再次過來千恩萬謝,然後帶著村子裡的人給她們兩個的乾糧,開開心心地攜手往家趕。
而寒酥與封岌又在這個小鎮待了兩日,也要啟程離開。
走的那天,村子裡的人都來相送,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綿綿不絕地祝著所有將士都能平安歸來。
寒酥坐在馬背上,望向身側的封岌,猶豫了一下,道:“將軍,您原本就打算去河彰城嗎?不是因為……吧?”
不是因為我吧?
封岌看過來,望著寒酥的眼睛,問:“你覺得我會在戰場上因為兒女私情改變計劃?”
寒酥立刻搖頭。她緊接著又釋然地笑起來——如此最好不過!她不希望他為她做任何的改變與退讓。
封岌瞧著她臉上的笑容,這才明白她這兩日為何時不時走神。封岌頓時覺得好笑。他的寒酥果真與旁的女子不同,若是旁的女子得知對方為她改計劃,應該是高興的。可她不會。她總是這樣,不願意彆人為她做出一點點退讓與犧牲。
寒酥跟著封岌騎馬走過村落前麵的小橋,她回頭望向寧和的村落,目光掃到橋頭的圓石,上麵寫著——雲邂村。
“雲邂村。”寒酥輕聲重複了一遍。她在這裡住了幾日,居然才知道這個村落的名字。
還挺雅致——她在心裡讚揚了一下這個村落的名字。
去河彰城的路上,寒酥一直穿著男裝。封岌知道那些胡須貼在她臉上並不好受,勸她換回女裝。
寒酥很堅定的搖頭,道:“若讓旁人聽說將軍的軍中攜帶女眷,這很不好。”
封岌笑笑:“你可真在意名聲,連我的名聲也在意。”
“這不是名聲的問題。”寒酥執拗地說,“將軍一言一行在軍中影響頗廣,您若有半點差錯,恐怕都要影響軍心士氣。”
封岌看著寒酥認真的眉眼,沒接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在村落住了幾日,和那些質樸的百姓接觸多了,讓封岌最近常想起年少時的事情。
那些飲酒練劍肆意逍遙的日子,好像遙遠得像上輩子。他從小鎮裡一步步走出來,如今統帥大軍,成了揮斥方遒的赫延王,雖位高權重也無形中上了一層枷鎖,從此嚴肅端方、深思熟慮。
年少時光雖偶爾回憶感懷,可封岌也明白人生都在不停地向前走。
又過了十來日,封岌率領這近兩百人的一支軍到達了河彰城。不似在之前的村落,無人知道封岌的身份,在這河彰城卻駐守了很多封岌的兵馬。封岌趕到時,城門大開,迎他進城。
寒酥跟在封岌身後進城,道路兩邊一排排挺拔堅毅的將士,風吹著戰旗高高飄搖。寒酥立刻感受到了濃濃的戰場上的肅殺之感。
再往前行了一段,封岌從馬背上下來。身後跟著的士兵也都下馬,牽馬往前走。
肖子林從石階上快步下來,臉上燦笑著迎上來:“將軍,宣房莊那邊一切準備就緒。”
封岌輕頷首,將馬韁遞給身邊的人,大步登城樓。他向前邁出幾步,又回頭望向寒酥,道:“你先跟著長舟進城安頓。”
肖子林詫異地望過去,在寒酥身上上下打量了兩遍。看著雲帆跟著封岌往城樓去,肖子林低聲問:“將軍新寵?”
此“新寵”指的是封岌又收羅了有本事的手下。
雲帆“嘿嘿”笑了兩聲,順著他的話說:“對對,身手老厲害了,你看見他臉上的疤沒?臉上的疤越嚇人,本事越大!就你?他能一拳把你打趴下。”
雲帆忍笑經過肖子林,快步追上封岌。徒留肖子林呆立在一旁皺眉。
寒酥跟著長舟進了內城,住進一處府邸。不用長舟說,寒酥也知道定然是這城中官員讓出來給封岌暫住的。
這裡的環境顯然比小小的村落要好許多,至少可以舒舒服服地泡個澡了。
翠微伸了伸胳膊,忍不住笑著感慨:“還是在將軍身邊安全!”寒酥側過臉看向她,道:“這一路辛苦了。”
翠微愣了一下,趕忙說:“不辛苦不辛苦,跟在娘子身邊一點也不辛苦!”
翠微笑起來,說:“我去給娘子將住處收拾好!”
可是並不用翠微收拾什麼,城中的官員早已將封岌的住處安排妥當。翠微看著整潔齊備的臥房,道:“那我去準備洗澡水。”
這倒是順了寒酥的意。一路風餐露宿,能夠好好洗澡的次數屬實不多。
過了一會兒,寒酥就舒舒服服地坐進了熱水中。溫暖的水流包裹著她,讓她整個身子都放鬆下來。
寒酥捧了一把水,朝著麵頰潑去。舒適的滋味兒便也傳到了臉上。她拿著濕帕子在臉上壓一壓,然後將臉上的粗眉毛、胡子還有疤痕都揭下來放在一旁。
舒服的感覺從四肢百骸傳來,寒酥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氣,她小臂相疊地搭在桶沿,又將臉貼在小臂上,慢慢睡去。
水汽氤氳中,她如水中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