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天還沒黑,隨朕去溜達溜達。”
至於說溜達上哪兒去,他沒說,丁有福卻再清楚不過。
做皇上的想要散散心放鬆放鬆,那還能往哪兒去呢?
無非就是禦花園罷了,那裡總有美人在等候著與皇上“偶遇”,這個彈彈琴那個唱小曲兒……一個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花樣百出地邀寵,可不就是男人最美好的樂園。
全然忘記了單若泱那句提醒的主仆幾個抱著一種輕鬆愉悅的心情就這麼溜達進了禦花園,誰想遠遠兒的就聽見一陣嘈雜聲,仔細側耳細聽,仿佛是幾個女人在吵架呢,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尤為尖銳刺耳,令人不由得眉頭緊鎖。
待走近了一瞧——好家夥這哪裡是吵架啊,都擼起袖子撕吧開了。
那個穿粉衣服的,怎麼這麼像他的小美人陳常在?可是說好的膽小害羞呢?這揮舞著爪子照人臉撓的野貓是怎麼回事?
還有被撓的那個,可不正是他那溫柔似水的陸答應嗎?好嘛,這會兒正一臉猙獰地薅著陳常在的頭發。
另外還有個穿白衣服的有些麵生,也不知是在拉架還是拱火呢,偷摸踩這個一腳、掐那個一把……再加上三人的宮女嬤嬤,一群人撕扯得不可開交。
周景帝的臉都綠了,當即氣沉丹田,誰想一聲怒喝還未來得及出口,那一群女人就突然出了狀況。
也不知究竟是誰跘了誰又或是誰推了誰,總之那一群女人嘩啦啦就倒了下來,好巧不巧正是他這個方向。
變故發生得太快,以至於他們這邊都還未能來得及反應呢,站在最前頭的周景帝就被這群女人給撞了個滿懷。
幸虧後麵丁有福等人站得都不遠,這才避免了叫他腦袋著地的下場。
“放肆!”
“皇上?”
小美人們登時小臉兒煞白,烏泱泱跪了一地瑟瑟發抖。
周景帝都要氣瘋了,不過此時卻沒那閒工夫收拾她們,慘白著臉咬牙道:“請太醫,再叫人來抬朕回去。”
“皇上傷著哪兒了?”丁有福險些沒嚇死,目光上上下下一頓打量觀察,最終落在他虛撐著的右腿上,臉色大變,“皇上快彆站著了,奴才背您去亭子裡坐著等。”
不出所料,的確是被衝撞之中不小心崴了一下,按說原也不算什麼大事兒,隻不過周景帝畢竟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
俗話說“人老骨頭脆”,容易磕著碰著是其一,一旦傷了哪兒還更難照料恢複,若不萬分小心唯恐留下什麼後遺症。
總之至少這前頭三四個月內他是隻能被人抬著走背著走了。
一想到自己被人背著坐上龍椅上朝的情形,周景帝那張臉瞬間就黑透了,當即將那三個闖禍的小美人全都貶進冷宮呆著去了。
一眾宮女嬤嬤則被杖責後送去了掖庭,該刷馬桶刷馬桶,該洗衣服洗衣服,一個都落不著好。
“皇上……”是夜,丁有福小心翼翼地為他蓋好了被子,遲疑道:“皇上可還記得上午三公主臨走前的那句話?”
周景帝先是愣了愣,隨即目露驚疑,“她叫朕今日彆往禦花園去?”
“正是呢,奴才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事兒透著股邪乎勁兒。”
“你說,會不會是有人蓄意謀害朕,恰巧被她知曉了,所以她才有那麼一句提醒?”
丁有福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恕奴才直言,若當真有人蓄意謀害皇上,那後果恐怕就不是這般了,奴才倒更相信這確實是一場意外。不知皇上可還有印象,前幾日六公主外出打馬球意外被人打破了腦袋?”
見他點頭,丁有福接著說道:“當時李貴妃娘娘來景福宮時無意提了一嘴,說六公主認為這是三公主烏鴉嘴咒的,蓋因前一日兩位公主發生爭執時三公主曾說……說六公主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
“有這事兒?”周景帝大驚失色。
“皇上日理萬機,怕是早已將這隨口一言給忘了,不過奴才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當真有這麼回事兒。”
話落,主仆兩個麵麵相覷,一時間竟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這一回兩回都剛剛好對上了,世上當真有這麼巧的事?
“還是說,她身上有什麼奇異之處?”周景帝的心裡更傾向於這個猜測。
太過巧合就不是巧合了,更何況一個能養道士煉丹追求長生不老的人,自己本身就是個神神叨叨的。
當然了,他倒也還沒完全丟了帝王的那份疑心,“立即派人去仔細調查今日之事,以及上回六公主那樁意外,再派人嚴密監視三公主……朕倒要看看,她究竟是神鬼莫測還是裝神弄鬼。”
身邊有了監視的人,單若泱自是很快就察覺到了,也知曉其中緣由,故而是一點不慌張。
她本就是故意展露給周景帝知曉的,不怕他懷疑不怕他重視,就怕他不當回事。
為了再添一把火,隔日趁著丁有福前來送公主府圖紙讓她過目時她就刻意多觀察了兩眼,誰想還真就是老天爺也幫忙。
“丁公公今日在外行走可千萬多留幾個心眼才好。”
“公主?”霎時,丁有福那張白白胖胖的臉就僵住了,一臉驚惶。
單若泱隻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不必驚惶,小心些即可避免。”
話雖如此說,可哪能真放心呢。
打這句話之後,丁有福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一顆心高高吊在嗓子眼兒,整整一天下來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都能被驚嚇到,完美地詮釋了“杯弓蛇影”這四個字。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卻什麼都沒發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這心裡難免也對那層猜測產生了些許質疑,卻誰想打臉來得如此之快。
夜裡伺候皇上歇下之後,他才拖著疲憊的身子準備回自個兒房裡,誰知走了大半輩子、熟悉到恨不得閉著眼都能走的路今兒卻偏偏就出了意外,莫名其妙就一腳踩空了台階,“撲通”一下狠狠摔了個屁墩兒。
霎時腰間一陣劇痛襲來,丁有福卻連疼痛都顧不上,滿腦子就隻有一個念頭——果真是來了!
三公主……當真是不得了啊!
次日,得知此事的周景帝也陷入了沉思,心中已是信了八/九成,隻等調查結果出來就幾乎可以斷定了。
結果當然也是沒有任何疑慮的,完完全全就是意外。
“去叫三公主過來。”言語之中竟難掩急切。
底下的人不敢耽擱,一路小跑著就去了,甚至怕姑娘家走不快,還自作主張叫人抬了轎輦。
一見著人,甚至都沒等她行禮問安呢,周景帝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可是能夠預知?”
此言一出,寢宮裡的那群奴才無不滿臉驚愕,甚至顯而易見寫著“荒唐”二字。
單若泱卻神情不變,很是淡定地回道:“前段時日的某天夜裡兒臣夢見了觀音菩薩,菩薩先是同兒臣說了幾句奇奇怪怪的話,而後指尖在兒臣的額頭上點了點,隱約仿佛有一道白光沒入……後來兒臣就意外發現,但凡麵對麵看到臉,就能看見對方身上即將發生的一些意外。”
這話乍一聽起來十分離奇,可想到她那萬分準確無誤的預知能力,周景帝倒也沒有多少懷疑,反而很是好奇,“觀音菩薩與你說了些什麼?”
“忘了。”單若泱搖搖頭,“隱約隻記得是一些十分晦澀的話語,兒臣愚鈍,未能參透其中深意,待醒來後卻已是想不起具體內容了。”
“倒也不稀奇,畢竟天機不能泄露。”
“……”你這樣配合幫著忽悠自己,實在叫我很沒有成就感啊。
一通胡謅的單若泱險些沒能掛住那完美無缺的麵具,隱約仿佛有那麼一瞬間的龜裂。
她又哪裡知曉,周景帝早就被那群道士給忽悠完了,對鬼神之說深信不疑。
“沒想到你還能有這樣一番奇遇,可見你倒是個有福氣的。”周景帝的目光十分複雜,理智告訴他這會兒應當好好籠絡寵愛這個女兒,可感情上卻又實在拗不過這麼多年根深蒂固的厭憎。
一時整個人都有些擰巴了,怎麼都不是。
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擺擺手,叫人賞下一堆東西送她離開了。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西洋景兒。
單若泱人都還沒回到長樂宮呢,宮裡那些人該知道的就已經聽說了,一時各生心思。
“難不成皇上見了她一麵就心軟了?這倒也不好說,畢竟母女兩個長得實在太像了。”皇後酸溜溜兒地嘀咕著,不過到底也是這樣的年紀了,早已沒了多少情愛心思,很快就想到了另一樁事兒,“原先本宮還煩惱著,一時嘴快提起了她母妃的遺物,如今皇上對她既是變了態度,本宮倒可以借機去試探一番。”
想也知道這種事兒姑娘家自己當然是不好開口索要,她若是能幫著辦成了,也算是一份恩情。
如此想著,皇後當即就吩咐道:“吩咐廚房燉碗湯,晚些本宮去看看皇上。”
與此同時,華陽宮可就不如這般安靜祥和了。
門外遠遠兒的都能聽到屋子裡頭劈裡啪啦不絕於耳的脆響,不知又有多少精美的瓷器遭了災呢。
一眾宮人無不夾著尾巴縮著腦袋裝鵪鶉,一丁點兒聲響都不敢有。
都道李貴妃如何如何風光,一兒一女都是皇上的心尖尖,連帶著皇後都要避其鋒芒的一個人物……可卻也隻有一些老人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還不過隻是個嬪位娘娘的她,又是如何對著璟貴妃伏低做小搖尾乞憐。
便是時至如今,那位也還是李貴妃心裡永遠拔不掉的一根刺,碰一下都能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