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吃定了朕拿她沒法子,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可您還真就沒法子啊。
丁有福不禁苦笑,小心翼翼地勸慰:“長公主也是一心為大周著想,為了皇上您著想……”
“住口!”周景帝現在是一點兒也聽不得她的好話。
一心為大周著想他承認,上天的警示不能置若罔聞他也承認,但……他就是氣不過!
隻要想想他那損失慘重的私庫和空蕩蕩的國庫他就氣得要死,尤其,“昨日國師才說要修一座摘星台,這會兒她將朕的銀子全都掏走了,朕要拿什麼來修?”
所謂摘星台,顧名思義也能想象到了,必定是一座極其高聳的建築,其工程量之巨大暫且還不好估量。
“這……不如再等等?”
“不成!”周景帝不假思索一口回絕,道:“國師說了,摘星台有利於朕更好地汲取日月之精華,有利於修行,此乃重中之重,絕不能延後!”
話說得很是堅定絕對,可問題來了,上哪兒弄錢去?
想到這兒,周景帝便頭痛不已,忍不住又將單若泱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好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道:“去請武安侯。”
而被罵的對象單若泱卻是絲毫不知對方的無能狂怒,甫一回到府裡,便打發人將蕭南妤請了過來。
“有樁事還得麻煩丞相找人去做一下。”先是將自己的預知夢長話短說又講述了一遍,接著說道:“如今他的意思是想派武安侯帶兵前往,隻是武安侯……我並不希望他去。”
“為何?”
單若泱微微眯起雙眼,聲音寒意凜然,“我一直就懷疑我外祖父那件事跟老武安侯脫不了關係。”
蕭南妤明顯有些詫異,卻並不顯吃驚。
“怎麼,難道你也這樣懷疑?”
“不是我。”蕭南妤搖搖頭,說道:“我隱約記得我爹曾經在家裡嘀咕過一嘴,隻道老武安侯此人嫌疑頗大。”
畢竟定國公一死,他的獲益最大,且那之後定國公的至交以及忠實的擁躉也接連被各種由頭處置了,卻唯獨雖無弟子之名卻有其實的老武安侯留了下來,並身居高位備受重用。
但凡有雙眼睛有點腦子的都免不了要懷疑其中的貓膩兒。
當然了,這裡麵還有深層的東西就不好大咧咧地說出來了。
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揭過這個話題。
“這些年沒什麼正經戰事,武安侯府的名望也大不如前,這個時候就彆叫其再出來冒頭了。”大周朝能帶兵打仗的又不止他家一個,看見他通過自己去建功立業,那她非得活活嘔死不可。
蕭南妤倒也讚成,“方才公主說需要我爹找人去做一件事,莫非公主手裡有武安侯的把柄?”
“不錯,武安侯吃空餉長達十數年。隻要叫人彈劾上去,這回他必定能被壓下來,也剛好趁這個機會證實一下某些猜測。”
吃空餉本就是大罪,更何況周景帝還是個愛財如命的性子,倘若知曉有人敢吃空餉從他的兜兒裡撈錢,那人指定不死都得脫層皮。
這個時候就看他會如何收拾武安侯了。
倘若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甚至是不顧一切也要硬保下武安侯,那不必多說,指定有問題。
十有八/九還牽扯十分重大,一旦曝光絕對會舉國大震動的那種,以至於周景帝再如何惱恨也不敢輕易動武安侯分毫。
“吃空餉?”蕭南妤驚愕地瞪大了眼,旋即麵色凝重起來,連聲問道:“究竟吃了多少?這消息是否確定真實可靠?”
單若泱臉色難看地點點頭,“起先不過是因著單若水的公主府起了疑,原還以為是李貴妃私下裡做了點什麼,我便隨口叫駙馬悄悄多關注了些,想著抓點什麼把柄好發揮發揮呢,哪想到頭來竟摸到了武安侯的身上。”
當初的公主府還差了足足好幾十萬的缺口,可絕不是什麼小數目,便是再如何看重李貴妃和單子鴻,那一大家子無論如何也絕不可能樂意掏出這樣一大筆錢來給單若水蓋勞什子的公主府。
可偏偏的確就是武安侯掏出來的。
這筆錢絕對來路不正。
當時林如海就下了定論。
隨後一直就在暗中悄悄調查武安侯,未曾想查到的結果卻令人大吃一驚。
“對外宣稱足有三十萬大軍的武安侯,手底下其實隻有二十萬罷了。”
竟是吃下了足足十萬的空餉,這胃口不可謂不大。
蕭南妤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十數年、足足十萬大軍的空餉,這是多大一筆數目?他冒險撈這麼多究竟是想乾什麼?”
手裡有兵權又瘋狂撈了這麼多銀錢糧草,還能是想乾什麼?
“這樣若皇上還不捏死他們武安侯府,那可真就再沒什麼好辯駁的了。”頓了頓,蕭南妤忍不住輕聲呢喃了一句,“若能徹底扳倒武安侯,這二十萬大軍……”
話未說完,但單若泱已經領悟到了她的意思。
說實話,她自然也饞得很,隻不過,“若老武安侯與他當真是那一條繩上的螞蚱,那此事必然十分不易。”
“這倒也是。”蕭南妤頗為惋惜地歎了口氣,轉而又笑道:“不過倒也不必急於這一時,畢竟眼下公主手裡也沒有將才可用。”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後,蕭南妤拿到證據後便立即去聯係了丞相。
當天下午便有禦史彈劾武安侯吃空餉一事,證據確鑿,滿堂嘩然。
周景帝更是萬分震驚,拿著證據的手都在哆嗦,看著看著竟是兩眼一翻,活活氣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便是一場雷霆震怒,“來人,將武安侯綁來,朕要親自問問他!”
上午才領了命正準備要出征的武安侯就這麼被五花大綁壓進了宮裡。
乍一見那份證據,武安侯也是嚇得一哆嗦,麵對帝王盛怒之下的連番質問卻終究也隻啞口無言,根本無從辯駁。
周景帝是當真氣瘋了,甚至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給了武安侯一腳,“這些年朕待你們一家子可不薄,你就是這樣報答朕的?你這個混賬!朕要摘了你的腦袋!”
“來人……”
“皇上,老武安侯求見。”
“叫他進來!朕倒要聽聽他究竟還有什麼好說的!”
很快,門外走進來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
隻見此人頭發花白滿臉皺紋,身子也微微有些佝僂了,卻仍一身肅殺之氣不減分毫,儼然就是個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煞神。
赫然正是武安侯府的定海神針——老武安侯。
“微臣參見皇上。”
也不知究竟是身體過於虛弱還是活活被氣的,周景帝隻連連喘著粗氣,將方才那份證據“嘩啦”一下儘數甩在老武安侯的臉上。
“你自己仔細看看,這就是你兒子乾的好事!”
老武安侯卻並未拿起來細看,淡然自若道:“此事另有隱情,還請皇上屏退左右容微臣細細道來。”
“為何要屏退左右?”便有大臣忍不住出聲質問,“此事非同小可,勢必要給滿朝文武及天下百姓一個交代,我等自然也有權知曉真相。”
老武安侯也未曾看他,一雙蒼老渾濁的眼睛仍舊看著麵前的帝王,淡淡道:“其中牽扯到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還請皇上屏退左右。”
周景帝氣得直發顫的身子猛地就僵住了,似是終於想起了什麼,冷冷地盯著老武安侯瞧了半晌,最終還是咬牙遣散眾人。
“皇上?”眾大臣不解,紛紛抗議。
奈何周景帝的態度卻異常堅決,“都退下!”
無法,眾人隻好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和不滿乖乖退下,倒是有那個彆精明之人已然琢磨出了一點門道。
隻歎:“武安侯府到底是不同的,且瞧著罷,指定沒事兒。”
絲毫不出所料。
也不知老武安侯究竟私下與周景帝說了些什麼,總之在嚴防死守的景福殿內密談將近一個時辰之後,武安侯成功被他老子領了出來。
身上五花大綁的繩子早就沒了,整個人除了衣衫稍顯淩亂一些也並未見有任何不妥,未曾缺胳膊少腿兒,甚至就連爵位、官職都未曾受到任何影響,隻不過罰奉三年罷了。
罰奉三年。
鬨出這樣大的事兒,到頭來竟隻罰奉三年!
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都談不上,根本就絲毫無關痛癢。
大臣們紛紛上奏表示憤怒質疑,但周景帝卻對個中緣由絕口不提,問也隻有一句“另有內情”敷衍了事。
再問得急了,他便拿出帝王的威嚴來強勢鎮壓,叫人萬般不滿卻又無可奈何。
砰。
單若泱忍不住抄起手邊的硯台扔了出去,從齒間恨恨擠出三個字,“周景帝!”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不偏不倚全都正中猜測!
除了定國公一案,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要命的大事是能夠叫一國之君如此忌憚的。
這個垃圾狗男人,口口聲聲多愛璟貴妃,可算算時間,當初定國公府一族覆滅之時恰恰正是璟貴妃才生完孩子沒多久。
合著鬨了半天,人家前腳才剛給他生下一個女兒,他擱後邊兒立馬就將人家的母族抄了個精光?
也難怪璟貴妃甚至連才那點大的女兒都顧不上就毅然決然奔赴了黃泉路,擱誰身上誰也承受不住這種打擊。
這種垃圾狗男人也配說愛?什麼時候“愛”竟如此廉價了?
更何況定國公為大周朝的建立流了多少血?又立下過多少汗馬功勞?
便是將太/祖從皇陵裡刨出來問問,他都不敢拍著胸脯保證沒有定國公的存在又究竟還能否有他的大周朝!
這個周景帝,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等無情無義之徒!
知曉她心中的憤怒,蕭南妤便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麵色冷凝道:“我雖未曾見過定國公,自幼卻未曾少聽我爹提起過,每每提起無不是讚不絕口肅然起敬,更多惋惜痛心之哀歎。”
“這樣一個頂天立地忠君愛國的大將軍,寧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萬不該落此下場。”
“那位……實在不配坐在這個位子上。”
帝王的心狠冷酷應當是建立在明辨是非的基礎上,而非見著個人就覺得人家功高震主,要殺之而後快。
非但薄情寡義、心下狹隘至極,且還膽小如鼠毫無帝王之風。
“公主切勿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路還長著呢,當心一著不慎。”
“你放心。”單若泱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情緒,冷笑道:“有朝一日本宮定要親自送他下去賠罪!”
蕭南妤暗暗鬆了口氣,抽出一本折子,“既是如此那咱們就繼續吧。”
直到掌燈時分,門外的風鈴突然出聲打斷了二人。
“公主,路嬤嬤招了。”
蕭南妤頓時就笑了,“瞧瞧,這不就快得很。”
單若泱對此不置可否,起身伸了個懶腰鬆鬆筋骨,“走罷,隨我一同去瞧瞧。”
“公主不怕了?既是嚴刑拷打,指定少不了皮開肉綻的,沒準兒眼下已是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公主可彆被嚇哭啊。”那一抹關心卻藏在了這戲謔之下。
“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也就是嘴上能跟本宮逞逞能,還不定誰被嚇哭呢。”單若泱嗤笑著白了她一眼,轉而正色道:“走罷,見識見識也好,總歸是要適應的。”
公主府內並未特意設立什麼牢房,不過隻是臨時找了間偏僻的屋子用罷了,刑具什麼的更是不知打哪兒來的。
單若泱沒過問,原還以為頂多也不過隻是些皮鞭啊烙鐵之類的東西,卻哪想一踏進屋子就被那琳琅滿目的刑具給嚇了一跳。
小小一間房裡,牆上、地上都是淩亂的刑具,各色各樣千奇百怪的,大多見都未曾見過,就更叫不出名兒來了,不過僅看著就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可怖席卷全身。
敏銳的觀察力更讓她無法忽視,其中不少刑具上已經被殷紅的血色浸染了,甚至在滴答滴答往地上滴血。
原本乾淨華貴的地板上此刻卻臟汙不堪,飛濺的血跡令人頭皮發麻,打從進門開始就瘋狂往鼻子裡鑽的血腥味更濃鬱到令人作嘔。
僅不過如此,單若泱的臉就已經變成了慘白一片,腹內仿若翻江倒海般難受至極,隻能死死咬緊了牙關,以防不慎當場吐了出來。
就在這間屋子最裡麵的角落,一個人影正蜷縮成一團。
破破爛爛的衣裳幾乎已經不足以蔽體,不難看出裡麵皮開肉綻的慘狀,還有一些似乎是新鮮的傷口,正不斷流出粘稠的血液。
許是聽見了動靜,瞧著已然沒了大半條命的人艱難地抬起頭來,在看見來人的一瞬間,雙眼裡迸發出來的光芒竟是如此強烈。
“公主!”路嬤嬤拚了命地朝她爬過來,似是意圖抱住她的雙腿,卻不想還未等近身便被一旁的太監猛地飛出去一腳。
“放肆!”
“公主!”路嬤嬤吃痛忍不住又蜷縮了身子,卻還是死死盯著她,哭道:“奴婢知道錯了,求公主看在奴婢伺候您二十年的份兒上饒奴婢一命吧!”
單若泱冷眼看著她,不曾搭理,隻對著旁邊的太監說道:“將供詞拿來給本宮看看。”
小太監立即將之雙手奉上,“奴才再三審問過了,這裡便已是全部。”
三張紙的供詞,密密麻麻全是字。
大致一眼掃過去,單若泱就不禁冷笑起來,“李貴妃?”
路嬤嬤哭道:“是,都是武安侯府抓了奴婢的家人要挾,奴婢萬不得已才會那般苛待羞辱公主,奴婢不是自願的啊!”
單若泱不予理會,神情依舊淡漠。
然而等看到最後一頁時,臉色卻忽的冷了下來。
“當年陷害定國公的那幾封信是你父親放進書房的?還有本宮的母妃……竟不是自儘而亡?”
“不,不是的……沒有,奴婢不知道……”路嬤嬤隻一疊聲的否定,卻是磕磕巴巴好半晌也未能解釋出個所以然來,神情更是慌亂至極,壓根兒就不敢正眼瞧人。
“不是?沒有?不知道?”單若泱怒極反笑,“你方才還說是武安侯府抓住了你的家人威脅你,那你倒是說說看,當年的定國公府連一隻會喘氣的狗都死得透透的,緣何你們一家卻到了武安侯府手裡?”
“這是你親自畫押的供詞,你還想狡辯不成!”
自知難以辯駁,極度的驚慌之中路嬤嬤隻得絞儘腦汁求生,忽而眼睛一亮,大喊道:“奴婢可以出麵指認李貴妃和武安侯府,隻求公主饒奴婢一命!”
“饒你一命?本宮今日若是饒了你這條狗命,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定國公全族?又如何對不起本宮那無辜被害的母妃?”
“你放心,不用等很久,李貴妃和武安侯府那一群人以及你心心念念的至親,有一個算一個通通都會下去陪你。”
“來人,將這個狼心狗肺的叛徒吊死在這房梁之上!”
單若泱目光灼灼死死盯著滿臉倉惶灰敗的路嬤嬤,一字一句恨恨道:“本宮要親眼看著你百般痛苦掙紮而死,一如當年你對本宮的母妃所做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