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兵馬已抵達眼前,將整個景福殿圍城了一個巨大的鐵桶,密不透風。
一個個身著鎧甲,一手拿盾一手持刀,還有執長槍跨大馬的……
猛然抬頭一瞧,才驚覺房頂上不知何時也已布滿了弓箭射手,正瞄準了這邊蓄勢待發。
絲毫不用懷疑,隻待一聲令下就立即能被射成篩子。
儼然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武安侯的心不斷往下沉了又沉——對方能長驅直入至此,很顯然已經將他的人手都處理乾淨了。
無論是都死了還是繳械投降了,總而言之,如今他的人手就隻剩下跟前的這一萬左右。
不,這些人其實也根本就不必再指望什麼。
而對方……
再次瞟了眼周圍的人馬,武安侯的臉色著實難看至極,暗暗使了個眼神給身邊的親兵,抬起頭來看向與自己對峙的那一老一少,眸色陰冷。
“事到如今不知兩位可否為本侯解個惑,這批人馬究竟從何而來?”
雖離得遠並未能看清武安侯使眼色,但單若泱已經看見那親兵進屋去了。
於是嘴角微微一翹,開始施展技能——反派死於話多。
看了一眼旁邊的鄭老將軍,對方立時會意,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她。
單若泱接過後便立即展示出來,“武安侯可還認識這是什麼?”
白嫩的掌心裡,一銅製虎形物件赫然呈現。
“虎符?”武安侯愕然,方才隱隱不妙的預感愈顯濃重,再一次仔仔細細看了看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急切的似乎在尋找確認什麼。
不等他再問,單若泱就大發善心幫他確認了,“武安侯不曾想錯,這些的確就是你手底下的那二十萬大軍。”
“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你不會是以為,到了你手底下就真成你們武安侯府的私兵了吧?或許的確有那麼一些人是你們武安侯府精心培養的狗腿子,不過絕大半人卻還是隻認虎符不認人的喲。”
若真是誰領軍就聽誰的一聲號令,那做皇帝的也就彆想睡個好覺了,這天下早該亂了套。
頂多,也就不過是有那麼一些親兵罷了。
這部分人與其說是大周朝的士兵,倒不如說是私人從屬。
他們或許會盲目聽從“主子”的命令行事,但真正的普通士兵卻隻認虎符不認人。
如此一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一般正常情況下無論誰都絕不可能輕易調動大軍,對於帝王來說能夠安心許多。
但壞處卻也同樣不容忽視——虎符在誰手裡誰就能發號施令,一旦被那心懷不軌之人騙取到虎符那就是滅頂之災。
正如武安侯這般。
以“護駕”為名哄騙到周景帝手裡的另一半虎符成功調動大軍回京駐守,與此同時蠱惑任意一個皇子逼宮,他便能以救駕之名率人血洗皇室占領皇宮。
屆時一手握玉璽一手握虎符,十萬大軍在手還有自家養的私兵……直接就能無視任何人強行上位。
想象是很美好,但他怕是打死也絕不會想得到,在隱隱有了猜測之初單若泱便當機立斷做出了抉擇。
既然大軍隻認虎符不認人,那為何不搶?
當時她就叫鄭老將軍領著公主府的親兵快馬加鞭追了出去,結果不出所料,真就在半道兒上截住了武安侯派出去的人。
這無疑證明了她的一切揣測都沒有錯。
後麵的事情自然就簡單多了,二話不說該殺的殺,最終隻留下一個親信控製住留作給武安侯傳話用,以免對方起疑而不敢動作。
而後鄭老將軍便頂替其直奔目的地,隻道武安侯叛變,令大軍速速前往京城救駕。
虎符一出,眾將士再無任何異議。
武安侯的那些狗腿子倒是有心想要乾點什麼,可在手執虎符的鄭老將軍一聲號令之下,當場便被將士們給殺光了。
可謂成也虎符敗也虎符。
得知一切的武安侯氣得當場就噴了口老血出來,死死瞪著單若泱,“你早就知曉了……你為何不……”
為何不告訴周景帝?
錯過這個機會日後再想從周景帝手裡騙取到虎符可就難如登天了,她怎能舍棄啊。
感謝大好人。
單若泱譏誚一笑,根本不打算給他機會將話說完,冷著臉怒斥道:“大膽反賊,還不快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
這一說,武安侯可算是想起來了。
轉頭從親信手裡一把將周景帝給抓了過來,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咬牙切齒道:“識相的立即叫人全都放下兵器,否則本侯可就不客氣了。”
說著,似要證明他不曾開玩笑一般,手裡微微一動,周景帝的脖子立即就被鋒利的大刀劃出了一道傷口。
“住手住手!”周景帝驚慌不已,兩條腿軟趴趴的根本站都站不起來了,全靠武安侯用力拽著才勉強不曾跪趴下去。
“快放下兵器!都放下!”
“父皇!”單若泱焦急大喊,“這種情況怎能放下兵器?一旦放下那豈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父皇莫慌,兒臣一定會救您的!”
轉頭對著武安侯大喝道:“眼下大局已定,武安侯切莫再垂死掙紮,趕緊放了皇上好歹還能給你全家留個全屍!”
全屍?
武安侯愈發焦躁起來,誰想要全屍?他根本就沒想死!
“快叫他們放下兵器!將虎符交給本侯!”武安侯的唾沫星子噴了周景帝一臉,神色也愈發癲狂起來,“快!否則你就去死吧!”
“不要!”周景帝登時放聲尖叫起來,揮舞著雙手驚慌失措道:“給他給他!都聽他的,朕命令你們都聽他的!不要殺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行!父皇您要想清楚,這種情形下您就是他的護身符,他是絕不敢殺您的!”
然而周景帝哪裡還有絲毫思考能力,早就已經被嚇得麵無人色,整個人恨不得變成了一隻小雞仔似的,完完全全就是被對方拎在了手裡。
冷不丁噗嗤噗嗤幾聲異響,伴隨著一陣難以言喻的惡臭隨風飄散開來。
恰好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集在周景帝的身上,結果就看見有什麼東西似乎順著他的褲腿流到了地上,彙聚成一灘不明物體,正不斷散發出濃鬱的惡臭。
堂堂帝王竟被活生生嚇得屎尿失禁?
眾人一陣驚愕。
整個人死死貼在他身後的武安侯簡直要瘋了,想逃又不能逃,他甚至還能隱約感覺到自己兩腿上的那股子溫熱!
“你這個丟人現眼的慫包軟蛋!”忍無可忍,武安侯拿著刀把狠狠給了他幾拳。
借著月光和火把的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武安侯那臉都綠了,一臉強忍著想吐的扭曲表情。
因著這樣一個插曲,被分散了注意力的武安侯卻不曾注意到有個身影伺機悄然靠近了他的右手邊。
單若泱險些要繃不住笑出聲來,視線狀似無意般從那人身上劃過,努力屏住呼吸怒喝:“武安侯,休得放肆!本宮已經著人去抄了武安侯府,這會兒想必你的家人已經全都淪為階下囚了,你若再如此負隅頑抗……本宮便要下令將他們通通殺光了!”
“你!”武安侯大怒。
然而極致的憤怒之下他卻反倒變得冷靜下來。
眼下很顯然大勢已去,便是拿到虎符也沒有用的,再這般僵持著不過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反正他還有十萬私兵,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思及此,他果斷就做出了決定,“將本侯的家人都放了,另外給本侯準備二十匹馬來,隻要本侯出了京城二十裡開外便將這個慫包放回!”
單若泱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看他,“你當本宮是歲稚兒嗎?這種糊弄鬼的謊話也敢拿來哄騙本宮?回頭你反手將我父皇給殺了,本宮上哪兒說理去?要麼你現在立即放人束手就擒,要麼就等著你的家人一個個死在你麵前罷!”
見她如此油鹽不進,武安侯是真真暴躁了,雙眼赤紅怒道:“你敢!你信不信本侯現在就殺了這個死昏君!”
話音尚未落地,他便感覺自己的右手手肘猛地被什麼東西給撞了一下,而後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父皇!”
“皇上!”
低頭一瞧,卻見周景帝雙手捂著脖子,眼睛瞪得老大,一股股鮮血正不斷從他的指縫中湧出。
武安侯愣住了,轉頭看了眼自己右手邊的那人——身材健碩、濃眉大眼五官周正、一身正氣十分勇武。
他對這個人有些印象,似乎是叫什麼耿國忠?
“武安侯!”
不及多想,轉過頭去便對上一雙濕潤的淚眼,此時此刻正滿懷恨意地看著他。
“武安侯謀反弑君罪無可赦……放箭!”
“我沒……”然而,這句話他是永遠也沒有機會說完了。
無數支箭如同雨點般爭先恐後落下,瞬間就將武安侯給射成了篩子。
鮮血不斷從嘴裡湧出,緊接著“撲通”一聲,雙膝重重跪倒在地,腦袋也隨之耷拉下來,似乎再沒了聲息。
鄭老將軍親自上前去查驗一番,而後對著單若泱恭敬道:“回長公主,反賊武安侯已伏誅!”
“父皇呢?”單若泱滿臉焦急關切,腳下卻似生了根般一步未動。
隻見周景帝靜靜地躺在地上,流下的鮮血早已將他的頭和上半身都浸濕了,仍還有新鮮的血液不斷從脖子上的傷口湧出,兩隻眼睛瞪得猶如銅鈴,滿滿全是驚恐、不甘。
顯然已經死透了。
而龍袍的下半身卻糊了一片屎尿,哪怕是濃烈的血腥氣也難以遮掩那股特殊的騷臭味兒。
堂堂一國之君,死得卻如此狼狽不堪尊嚴儘失。
戎馬一生流血不流淚的鄭老將軍強行遮掩住眼底的鄙夷之色,狀似遺憾地歎了口氣,“皇上他已經……駕崩了。”
人群頓時一陣騷亂,所有人都是滿臉的驚恐茫然之色。
單若泱似乎受到什麼巨大打擊似的連連後退幾步,淚水也隨之噴湧而出,“父皇……”
“長公主請節哀。”鄭老將軍忙勸道:“眼下還不是能夠鬆懈下來傷心的時候,武安侯府餘孽未清、宮裡又是這樣一副慘烈景象,加之皇上駕崩,一旦消息擴散開必定人心惶惶……還請長公主出麵主持大局!”
正是茫然不知所措之時,一聽他這話,立即便有人跟著附和上了。
“請長公主下令!”
緊隨其後,所有宮人及將士們都有樣學樣。
“請長公主下令!”
剛剛經曆了一場這樣巨大的變故,大夥兒都急需一個主心骨兒來支撐著,又哪裡還能顧得上她是男是女,隻知道她是長公主,是這裡身份最高的那一個。
單若泱強壓下心底的那股子亢奮,冷冷地看了眼周景帝和武安侯的屍體,抹去眼淚,揚聲道:“立即封鎖各處城門,任何人不得外出,一旦發現武安侯府之人通通格殺勿論!”
“武安侯府九族之內全部拿下,財物充入國庫,人……殺無赦!”
“宮內即刻戒嚴,隸屬武安侯親兵者殺無赦!其家屬……九族以內成年男子殺無赦,婦孺發配邊疆!”
“將皇上及眾皇子的屍身清洗乾淨妥善安置於景福殿,即刻傳訊文武百官!”
“武安侯罪大惡極實在難消本宮心頭之恨,將其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話落,單若泱抬頭望了眼天空——繁星閃爍,仿佛是定國公他們也正親眼見證仇人的覆滅。
“另外,還請鄭老將軍親自帶人去一趟七皇子府……如今他是唯一僅存的皇子了……”
這件事私下裡早有囑咐,鄭老將軍很清楚她的意思,當即領命清點出來一些人打馬前往。
隨著一道道命令下達,一眾原本慌了神的將士及宮人仿佛瞬間被注入了一股精神氣兒,二話不說忙著各司其職,一切都進行得井然有序。
等收到消息的文武百官爭先恐後趕緊皇宮時,一路上的屍體都已經被清理走了,卻留下遍地被染紅的雪,以及仿佛怎麼也散不去的血腥氣。
濃烈到令人頭暈目眩。
“嘔……”
當場便有那承受能力較弱的大臣止不住嘔吐起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武安侯……這麼多年竟是瞎了眼了,以為是皇上最忠心的狗,卻誰想暗地裡竟還埋藏著如此狼子野心!”
“也不知如今是個什麼情況,皇子們……”
然而等到達景福殿看見那一具具屍體時,大臣們的心都涼透了。
“全死了?”
“怎麼就全死了呢?”
“這下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是現實情況刺激太大了還是怎麼著,大臣們竟無一人顧得上為周景帝傷心,而是全擔心起了“新君”這個要命的問題。
林如海和丞相兩人卻是誰也沒看,打進門起,眼珠子就落在了單若泱的身上,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確認沒有問題後方才長長舒了口氣。
一顆心在嗓子眼兒裡吊了一夜,這會兒可算是安穩著陸了。
單若泱紅著眼哽咽道:“諸位大人切莫擔心,七皇弟並不在此處,本宮已經著人去護著他進宮來了。”
“七皇子?對對對,這裡沒有七皇子的屍體,七皇子還活著!”
“太好了,總算還有人能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