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決定,令所有四十歲以下、未曾孕育子女者歸家。”
“若有心想要再嫁之人,朕會送上嫁妝一份聊表心意,若不願再嫁……家中樂意養著便養著,若不樂意多養這麼一張嘴,朕也可以為其提供一份生計。”
其實若按著她的想法,她甚至想將五十歲以下沒有子女的全都給打發了,不過考慮到封建時代的具體情況——三十多歲都能做祖母了,叫人再嫁已是極具挑戰,五十歲可就算了罷。
在這個時候都屬於是老年人範疇了,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再嫁,娘家大概率也都變成了兄嫂、弟妹當家做主,處境估計不會太好,叫人自個兒謀生似乎也不大合適,勉強就養著也罷了。
畢竟這件事的初衷,最重要最根本的一點還是鼓勵婦人再嫁、就業,而非當真是為了甩麻煩,不能真不顧對方的死活。
然而,酌情考慮過後的定奪對於這個封建時代的人來說卻依然極具衝擊。
此言一出,霎時滿堂嘩然。
頭一個跳出來的依舊是老熟人禮部尚書。
隻見他老臉漲紅,捶胸頓足道:“新君上位即將亡父後宮攆回家去,從古至今聞所未聞!還請皇上收回成命,切莫做出此等荒唐不孝之事令天下人恥笑!”
單若泱聞言不禁冷笑出聲,“徐大人說得倒是輕巧,朕倒想問問,你可知先帝後宮究竟有多少人?”
莫說禮部尚書噎住了,便是滿朝文武也沒誰能答得上來。
閒著沒事兒誰會去掰著手指頭數皇帝的後宮啊?約莫也隻知道數量不少罷了。
見此情形,單若泱麵無表情地說道:“朕來告訴你們。”
“據統計,單隻正兒八經有名有份之人便足有二百七十五,餘下官女子人數更高達一千有餘!”
這些還隻是明麵上的女人。
據掖庭記載,周景帝在位近二十八年間,以“選宮女”為名數十次從全國各地搜羅年輕貌美的女子,迄今為止在宮裡當差的宮女已足足四萬有餘。
當然了,便是將那死老頭兒榨成人乾他也寵幸不了這麼多女人,絕大多數連麵都不曾見過罷了。
顯然,滿朝文武也沒人能夠想到事實竟如此驚人,一時間齊齊失了言語。
單若泱接著說道:“各個品級的嬪妃份例究竟有多少想必也不用朕再一一道來,官女子雖非正經嬪妃,待遇卻也在普通宮女之上。”
“攏共一千多個女人,每日裡單隻吃喝便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再加上每季度的衣裳首飾胭脂水粉等物,以及平日寢宮裡的各方麵生活消耗更無法估量。”
“再者,宮裡再怎麼著也用不上幾萬宮女來伺候,粗略估算,便是剔除掉其中大半皇宮也依舊能夠運作自如。”
根本都不用一筆一筆去細算,但凡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這裡頭的花費絕對堪稱巨額天價,指定是能叫人驚掉眼珠子的程度。
難怪大周愈發顯得捉襟見肘了。
那死昏君一方麵自己不斷要折騰弄什麼仙丹,一方麵又要養這麼多女人……莫說一個國庫,便是再多幾個國庫也不夠他這樣造的。
“國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國庫又究竟是個什麼情況眾愛卿應當也心知肚明……遭遇經濟危機時都知道要開源節流,可國庫要想開源談何容易?無非是將負擔轉移到平民百姓身上去罷了,但凡長了點腦子的都知道這條路行不通。”
“除此以外,便也隻剩下想方設法節流這一條路可走了。”話到此處頓了一瞬,單若泱的目光在眾朝臣的身上緩緩劃過,一語雙關,“朕堅決不養閒人。”
大臣們誰也不傻,當即心頭一震,已然暗暗扒拉琢磨開了,生怕自己就是新君眼裡的那個“閒人”。
最後,單若泱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禮部尚書的身上,“徐大人若打心底覺得此事過於荒唐招人恥笑,不如您老幫幫朕可好?”
“隻要有人肯出錢替國庫減輕負擔,朕也並非死活要攆了人回家去才滿意,朕指定將她們好好供養著,以表示朕對先帝的一片孝心。”
禮部尚書的臉都綠了,其餘官員這會兒更是將頭又埋低了些。
站著說話不腰疼誰都會,磨刀霍霍向自身時可就知曉疼了。
再則,她說的關於國庫的問題也實在不容忽視,這樣一份巨大的額外負擔著實顯得十分多餘。
沉默片刻,有一個人從隊列中走了出來。
五十多歲的年紀,麵容嚴肅不苟言笑,正是翰林學士張大人。
單若泱對這個人也很有印象,蓋因此人向來與禮部尚書是一派的,皆屬於那等滿口禮教的老頑固,回回張嘴必定叫人不喜。
這回果然也不出所料。
“皇上所言甚是,過分龐大的先帝後宮在如今來說的確是個極其巨大的負擔,若能妥善解決確是好事一樁。隻不過多餘的宮女放出宮去便也罷了,嬪妃及官女子卻正兒八經都是先帝的後宮,實在不宜這般處置。”
“正所謂‘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令嬪妃自行改嫁一則有損皇室臉麵及先帝尊嚴。二則夫死婦改嫁實乃喪倫敗行傷風敗俗,非貞節烈女所為,自古以來便叫世人所不恥,朝廷理應嚴加懲治以正風氣才是,萬不可再有此令人誤會鼓勵的行徑,恐會助長歪風邪氣。”
“是以,微臣建議不如在城外建一所皇家寺院,令先帝後宮前往修行守節,空閒時間可用來耕種自給自足。如此既能解決眼下的困擾又不會損害皇室臉麵先帝尊嚴,於天下萬萬婦人來說亦是一個典範表率。”
話音才落地,便立即引來不少附和讚同的聲音。
“張大人此法甚好。婦人貞潔從一而終也,夫死理應深居簡出為其守節到死,萬不該另嫁他人,朝廷不能助長此風。”
“建立皇家寺院後還得令專人仔細看守才行,以免有那不知廉恥之人做出什麼傷風敗俗之事。”
“是極是極,畢竟裡頭絕大多數都是年輕女子,隻怕未必能忍受長夜寂寞,最好是叫那嚴苛些的老嬤嬤近身盯著才行,一旦發現有那鮮廉寡恥之人便立即施以嚴厲懲治以儆效尤。”
而對這個提議最為讚同且最有發言權的還是禮部尚書。
隻見他滿臉自豪道:“我家長女當年是望門寡,我便將她送往庵堂絞了頭發,從此常伴青燈古佛,一則斬斷孽根安心守節,二則為其未婚夫婿虔誠祈福,三則為族中姐妹樹立典範,一舉數得甚好甚好。”
這種場合將這事兒拿出來說還能是為什麼?不過是為了炫耀。
就仿佛是什麼功勳榮耀似的,他那副驕傲自豪的嘴臉實在是令人作嘔。
偏還真有不少人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口口聲聲全是讚譽。
坐在上頭將這一切儘收眼底的單若泱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壓抑住心底的憤怒,看著他們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什麼臭蟲似的。
男□□妾成群是天經地義,女人哪怕是死了丈夫再嫁就成那喪倫敗行之人了。
何其荒謬?
究竟是哪裡來的臉要求女人從一而終,為他們這些狗男人守節到死的?
真真是臉大如盆,厚顏無恥至極!
眼看禮部尚書在一眾吹捧聲中愈發得意洋洋,單若泱實在是忍無可忍,冷笑道:“徐大人可還記得上回朕與你說過什麼話?投胎做了你的女兒,那一定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的。”
讚譽吹捧聲戛然而止。
禮部尚書得意的笑容登時就僵在了臉上,臉色漲紅如豬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皇上何出此言?莫非皇上不讚同從一而終?”
這話問的,多新鮮呐?
就如同男人永遠不會共情女人,她身為女人,還能共情得了男人不成?
尤其是這種打根子底下自私自利至極的男人。
不理解,永遠也不想試圖理解。
可惜,畢竟她如今麵對的是滿朝堂的男人,話還是不能說得那般直白。
單若泱頗為遺憾地暫且按下了想要戳穿他們虛偽表象的心,神色淡然自若道:“眾卿口口聲聲說從一而終方為好女子,改嫁便是傷風敗俗不知廉恥,如此朕就不禁想問了……倘若朕的丈夫林大人犯下過錯,朕休了他另擇他人當如何?”
“倘若林大人走在朕的前頭,朕莫非也要為他守節到死才行?若找了旁人又當如何?諸位怕不是也要在背地裡罵朕水性楊花鮮廉寡恥?”
林如海:“……”
眾大臣一臉惶恐,“微臣不敢。”
“不敢?”單若泱皺眉,似笑非笑,“原來隻是不敢啊。”
這時,丞相站出來說道:“皇上請息怒,以所謂的‘從一而終’來判定一名女子的德行實屬過於偏頗武斷,非明智之人所為,相信諸位大人也絕非此意。”
此言一出,立時就令頭腦發麻的大臣眼睛一亮,甚至都來不及思考便下意識附和起來。
“對對對,微臣絕無此意!”
卻也有那反應過來不對味兒的人一臉不讚同,“丞相大人此言差矣……”
“夠了。”單若泱不耐煩地打斷了翰林學士的話,冷聲道:“朕沒有那閒工夫跟你們在這兒舉行什麼辯論賽,朕是在告知你們決定,而非征求意見來的。”
“先帝後宮各自歸家已是板上釘釘之事,無需反對,反對無效。”
“至於說往後究竟是否要改嫁那就是她們自個兒的事了,朕管不著也懶得管。”
話雖如此說,可那樣的舉措不就是從側麵表示支持改嫁嗎?
不想嫁人就叫娘家養著,娘家不養那就自個兒出去辛苦勞作養活自己,總而言之與皇家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