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狩(十三)(1 / 2)

鍛刀室內靜謐異常,隻聽得到火舌舔舐炭火發出的清脆爆裂聲。

雨滴打在窗沿的響聲嘈雜,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透過被雨糊得不甚明亮的窗戶,能夠望見遠處廊中昏黃的燈光一片朦朧。

亂藤四郎依偎在鍛刀爐旁,眼底映著兩團躍動的暗紅色爐火,表情晦暗不明。

“三日月殿……您剛剛說的是真的?”

即使滾燙的溫度透過厚實的牆壁傳到身體,亂藤四郎也感覺不到體內存在任何一絲溫度,做了那麼多傷害大家的事情……他明明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資格。

但現在,三日月殿告訴他,那個男人會死,而且很快就會!這實在太讓他難以相信。但看著三日月殿篤定的神色,從最初以來積攢的仇恨與憤怒像是一點星火,將原本渺茫的希望重新燃起。

他相信,三日月殿並不隻是在安慰自己……

望著那雙被淚水洗刷得透亮的寶石般的眼睛,三日月輕輕頷首,眼中露出幾分柔和的神色,“我已經拿到了審神者的‘名’,他的靈力無法再對你們造成傷害,換句話說,即使殺了他……也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影響。”

亂藤四郎依舊不敢輕易接納這件事,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我聽鶴丸殿說過,斷掉‘鏈結’的數目太多的話,那個人就會發現的啊……”

他的眼睛亮了亮,“三日月殿找到了完美的辦法?”

三日月笑而不語,點了點頭。

“太好了……”亂藤四郎連呼吸都在顫抖,他幾乎抓不穩腰間的本體刀,手指綿軟得不成力道,“我、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先不要著急。”三日月上前,扶住亂藤四郎的手,將已經出鞘的短刃緩緩按了回去,“現在還不是時候。”

“為什麼!?”亂藤四郎抬起頭,眸光亮得驚人,到達極點的恨意竟是比爐火還要滾燙濃烈,“三日月殿根本不明白我們這些年遭受了什麼!本丸碎了多少刀,我們失去了多少兄弟與同僚,已經是數也數不清了……三日月殿不懂我的心情的話,就請不要阻止我!”

三日月隻是拉住他冰冷的手,將其握在自己手裡,溫聲安慰:“我都明白……”

他轉眸望向短刀,眉宇間看不出絲毫受過折磨的苦與痛,唯有溫和的笑意漾在唇邊,“即便我隻在這裡待了很短的時間,也足以明白你們受過怎樣的苦楚,隻是現在,還需要完全確認他的靈力與你們斷開。畢竟……現在的大家,早已不能冒任何風險了啊。”

亂藤四郎怔怔地看著三日月,唇瓣顫抖,臉色煞白。

是啊……三日月殿被那個人折磨到那樣悲慘的地步,又被刻下滿是靈力的家紋,靈魂所受的痛苦絕不會比他們淺一分……而現在,他卻連一絲責怪自己衝動的意思都沒有,卻反過來安慰自己,明明最需要紓解痛苦的是他才對啊……

瞬間懊悔遍布滿臉,良久,亂藤四郎才用細弱蚊蠅的聲音道:“抱歉……是我太衝動了。”

三日月將短刀的手輕輕翻過來,因為他毫無知覺地按著刀刃,手指根部已經被劃出了深刻的傷口,鮮血將刀鞘染紅了一片。

“三日月殿……”

亂藤四郎想要抽回手,卻被三日月按住,一股溫和且舒適的靈力通過那隻手傳遞過來,染血的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這是怎麼回事……”短刀驚訝地睜大雙眼,殷切地看著三日月,想要得到答案。

“拿到了審神者的‘名’後,我也可以使用他的一部分靈力。”三日月笑道,“等他的靈力與你們完全斷開關係時,就可以行動了。”

這話是騙亂藤四郎的。

三日月無法使用審神者的靈力,隻能將其壓製,轉而用自己的靈力為他修複。

除了這一句,就連之前所謂的“需要完全確認他的靈力與你們斷開”也是半真半假。

實際上,如果按照預想的計劃,拿到男人的真名後,他可以將其直接銷毀,從而保證男人與本丸的刀劍再無瓜葛,就此斬草除根。

可現在……男人將屬於自己的圖紋刻在了他屬於此世界的“靈”上,就意味著他也變成了男人的一部分。換言之,他正在漸漸取代男人,成為了新的牽製刀劍的“根”。

這樣的結果,實在是超脫了他的預期。

“所以……”三日月望著短刀,目光溫和,“我也需要你的幫助。”

“那……三日月殿,我需要做些什麼嗎?”

三日月的話讓亂藤四郎心潮澎湃了好一會兒,內心糾結片刻後,亂藤四郎出聲問道,“不如我去把退、小夜和藥研哥他們抓過來,您幫忙讓他們清醒過來,然後……我們可以反過來對付那個人!”

三日月笑著搖了搖頭,“知道的人越多,風險也就越大,你聽到這件事後都難以自製,那他們呢?他們……也不可能不會自責吧。”

亂藤四郎的心驟然一涼。

是啊,他們的身上都背負著兄弟的命……

想到這裡,亂藤四郎緊握雙手,眼神堅定,“就讓我來幫您吧!無論您讓我做什麼,我都會拚儘全力去做的!”

“很有覺悟啊……”三日月唇邊的笑意加深,他伸出食指,輕點在短刀眉間,“不要讓大家發現你恢複了記憶,繼續隱藏在大家身邊吧。”隨著靈體的交融,他也繼承了男人的能力,適當的暗示易如反掌。

“啊……”亂藤四郎捂住被戳到的地方,愣了半晌,仿佛有什麼指示深入腦海之中了。

“我明白了。”

……

黎明時,雨還在下。

天守閣內的光線晦暗不清,坐在桌前的男人翻開一份又一份文件,隨意散漫地寫寫畫畫。

三日月恪儘職守地做著近侍所要做的工作,將一杯盛著滾燙咖啡的白瓷杯放在男人身邊。

杯中飄出濃鬱的香氣,未關嚴的窗戶有風鑽進來,紙張翻頁聲嘩然,為寂靜的房間增添幾分熱鬨。

男人完成最後一筆,將筆帽扣上,隨手端起咖啡。

“三日月。”他喚了一聲,將手放在桌上。

聽到聲音,三日月走到男人身邊,動作輕柔地將他的手套脫下,又拿出抽屜中特質的藥膏。

男人遍布猙獰疤痕的手是鶴丸曾經的傑作,當時鶴丸的刀差一點就將他的手斬下,還傷及了他的靈魂,由此造成了永不磨滅的傷疤。

在天守閣的這段時間裡,男人常常喚他幫忙塗藥——藥是由靈體做成的,換句話說,是由付喪神的“靈”。

審神者將付喪神的“靈”製成自己的藥,他雖知沒有效果,卻還是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