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清晨,三日月正乘涼時，後院倉庫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像有無數瓶罐倒落在地。
“大人,藏在倉庫裡的妖怪似乎醒了。”薰在旁邊舉著一把紙傘，自房簷滑落的水珠掉在上麵,發出有節奏的脆響。
“哦呀,醒了嗎？”三日月略微感到一絲意外，“還以為會再睡個幾十年呢。”
“大人對它真是太仁慈了。”薰的眸中閃爍著露珠般的微光,“允許不知背景的大妖在神社裡睡幾十年，是很危險的事情呢。”
三日月笑了笑，“那妖怪受了重傷,又沒有敵對之心,沒有必要阻攔啊。”
畢竟無聊嘛……
仔細算一算，距離這隻妖怪闖入神社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當年祭典又是他贏，而且之後四次也都是他贏。三日月已經看透了不月神推脫工作的心思，從一開始的驚愕演變為如今的淡定。
祭典對於他們來說,果然隻是走個形式而已。
“大人，小心。”薰仰頭感受了一下空氣中異常的氣息,持傘的手換了一邊，“那妖怪好像出來了。”
仿佛印證他的話語,一團雪白的東西從屋後騰空而起。它似乎想離開這裡,卻被堅固的結界彈回地上,砸得草地凹陷下去。
這時,柿才剛追出來，眼睛散發著瑩藍的光，額頭的花紋還未消散下去。
“大人！”藍眸的神侍喚了一聲，緩緩落地,“抱歉，我沒能攔住它。”
三日月掀開麵具，麵前的庭院裡躺著一隻體型碩大的狐狸樣妖怪。說是狐狸，卻有著比普通狐狸更長更蓬鬆的尾巴，鋪展開來比身體還長好大一截。
對方似乎暫時被神力凝成的結界震得動不了，琉璃一般的淺綠色眼眸動了動，反射出透明的光澤。
“這牲畜偷喝了大人倉庫裡的酒。”柿的臉色陰沉得像是要滴出水來。沒看好倉庫裡的東西，是他的失職。
神侍語氣中的自責快要溢出來，三日月知道自己再不安撫一下，對方又要難受好幾天了，便說：“沒關係，村民每年都會給很多，喝一些也——”
“全都被它喝掉了。”柿咬牙切齒。
三日月看向草坪上的狐狸，啊，真貪心。
仿佛挑釁一般，白狐狸呲牙露出一個笑，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
唔，還有酒味呢。
三日月捂住了口鼻。
過了片刻，他沿著台階下去，薰連忙勸阻：“大人，不要過去。”
三日月像是沒有聽見，徑直來到大妖麵前，來回踱步，神情考量。
妖怪盯著他，視線與他的步履保持一致的方向。
終於，三日月站定，喃喃自語：
“如果眼睛是紅色的話——”
狐狸瞳孔一縮，自覺從這話裡聽出了深意。
“有點像小狐丸呢。”
原來不是要殺他或者摳他眼珠子嗎？
妖怪想，小狐狸丸？狐狸丸？那是什麼東西？
柿走過來問：“大人打算怎麼處置這牲畜？”
狐狸聽見自己被這麼稱呼，立即凶神惡煞起來，喉嚨裡發出憤怒的咆哮。
“狐狸啊……”三日月想了想，笑道，“讓它走吧。”
就在說完這句話後，神力震懾的後遺症漸漸消失，碩大的白色狐狸動了動四肢，翻身從地上爬起來，目光警惕，“你是掌管這裡的神明？”
妖怪的聲音低沉又帶點沙啞，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之前的傷還未痊愈。
幾人都沒想到大妖能正常交流，皆是怔了一下。隨即，三日月笑道：“沒錯。”
“哦~”大妖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淺綠的眸子閃了閃，“傳聞中無比美麗又善良勤勞的豐月神，今日一見，果然如傳聞所言啊。”
三日月無言。薰和柿對視一眼，是誰背著他們偷偷賣的安利？
“不過，我倒是更想看看那雙藏著新月的眼睛呢。”大妖笑意輕挑，“我想，那一定是很美的景致吧。”
薰唇瓣輕抿，眼底劃過幾不可察的慍怒，又迅速恢複笑意。啊……真討厭，能看到大人真容的隻有他就好了。到底會是誰呢？
隨著妖怪起伏的笑聲，神社後麵的古樹顫顫抖落一地葉子。
三日月這些年來自我要求鬆散了許多，對此不以為意，隻是笑道：“之前的傷已經好了嗎？”審神者的要求他一直儘量遵守，但真有妖怪無意看到他的臉，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狐狸抖了抖胡須，像是想起生氣的事，“啊，好得差不多了。”
三日月道：“既然如此，就去你該去的地方吧。那些酒就算祝你痊愈的禮物了。”
大妖眯起眼睛，“該去的地方？不，我要報仇。”
妖怪大多性情直率，隻要不是實力太過弱小，通常有仇必報。
“報仇嗎……”三日月喃喃，“似乎是個不錯的想法。”他沒有阻止大妖的意圖，笑著問：“那麼，你的仇人是誰呢？”
大妖似笑非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就當四十年前你莫名其妙闖進了神社，還撞壞了結界的報酬吧。”三日月笑道，“如何？”
大妖砸了咂嘴，似乎說不過這神明，於是答說：“姓的場的家夥，當年用奇怪的東西傷了我，害我不得不沉睡幾十年。到現在傷口還發痛呢。”
柿譏諷道：“那是你喝太多酒的緣故。”
大妖“切”了一聲，當即騰空飛起，“這樣的仇，我不能不報！”
說罷，它像一縷雲彩一樣消失在遠方的天空了。
“真是奇怪的妖怪啊。”薰感歎道，隨即想起什麼似的，“不過……那個除妖師也無法與它對抗了吧？”
三日月重新坐回桌前，端詳著熱氣騰騰的茶盞，“是啊……畢竟已經這麼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