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萬貫(2 / 2)

程朗的臉色轉得也快,一見到明遠,臉上立即堆滿笑容。

待他意識到向廝兒差點衝撞了明遠,瞬間驚白了臉,慌忙迎上前:“明小郎君……您,您沒事吧?”

明遠搖搖頭,讓程朗將向廝兒也招呼了,一起進院。

院中此刻已站了六七個年輕人,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低頭垂手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地等著。向廝兒進院,低著頭跟在他們身後。他身量已經和其他人一般高了,但臉上稚氣猶存,看得出來比其他人都要小上幾歲。

明遠將程朗拉到廳內,悄悄問起向廝兒的履曆。

程朗長聲歎氣,說:“這孩子是我拐七拐八的表親,求到我這兒,我這次才帶了來的。誰知他脾氣倔,性子又急,剛才險些衝撞到小郎君,真正是對不住……”

明遠對此程朗表示理解:這個時代的人大多“一表三千裡”,數不清的親緣關係,要一一都照顧到,有時也不是那麼容易。

他猜測向廝兒是因為等的時間長了,覺得主家不夠尊重他們,一時不耐煩,又與程朗頂撞了兩句,才一時衝了出來。

“這孩子的父親以前一直在西軍軍中,四五年前在橫山戰死。前年他娘也一病亡故了……”

父母雙雙亡故的孩子若是擱在中原,恐怕還會被人當作克父克母之人,視作不祥。可這是在陝西路,這種情況著實不算少見。京兆府還好,越往西北去,家家戶戶都有親友或是舊識,折在黨項人手裡。這也是陝西路宋人百姓痛恨西夏的緣故。

“……還有個兄長,現在鄜延軍中,但全顧不上他……如今都是我們這些七拐八拐的親戚在養活他,他卻整日鬨著要去從軍……這都還沒成丁。”

程朗所說的,也是明遠心中最大的疑問。

“我若雇這孩子做我的伴當,算不算是雇‘童工’?”

“童工?”

程朗驚訝地問,臉上的表情足以表明,他這輩子都沒被問到過這種問題。

十三四歲的少年人,吃起飯來已經和大人一樣多,如果還不幫工掙錢,拿什麼來糊口?

“那就他吧!”

明遠一時竟也不再問其他候選人,令精心做了一番準備的程朗徹底愣住——不曉得向廝兒究竟是哪裡對了明遠的眼緣,明明是卻不過親戚情麵,帶來湊數的,還差點兒衝撞了明遠,最終卻被明遠留下了。

當下講定了向廝兒的工錢,明遠起身,與程朗和向廝兒一起去官牙辦契。

路上,明遠問起向廝兒的名字,才曉得他是聽錯了,向廝兒其實是行四,叫做向四兒。

“這孩子一向沒有大名,”程朗誠心誠意地向明遠請教,“明小郎君是橫渠弟子,學問好,您幫他取個響亮的名字吧!”

一聽說明遠“學問好”,向四兒雙眼頓時亮了亮,朝明遠看過來。

明遠這個“冒牌貨”其實最怕旁人誇自己“學問好”,但起名對他來說卻並不太難。

想了想,明遠開口道:“就叫‘向華’吧!”

——心向華夏。

*

明家一家人對向華的接受度都十分良好。

舒氏娘子聽明遠說起向華的身世,深深地歎著氣,衝明遠點頭,十分讚同他雇傭這少年的決定。

旁邊十二娘也偷偷掉了幾點眼淚,畢竟她的身世與向華相似。

但是當年明高禮亡故的時候,十二娘年紀還太小,又是一向被舒氏嗬護著長大的,十二娘難過了一陣,也就將這事拋在腦後,陪著阿娘去隔壁薛老太太那裡作客說話去了。

就隻剩明遠自己麵對向華。

這個半大孩子,正如程朗所說的,是初入職場的小白,從未做過伴當,事事都需要從頭學起。而明遠少不得要一點一點地教。

而向華的脾氣也確實倔強,犟起來就像是一頭蠻牛,你讓他向東他偏要向西,你讓他上天他偏要入地那種。

但這難不住明遠,他最是知道該怎麼激發一個少年人的使命感責任感和職業自豪感。

向華這少年,脾氣倔強,從不服管,程朗向來對他頭疼不已。

但世上或許真有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向華脾氣雖倔,可一旦犟到了明遠麵前,明遠什麼重話都不說,隻會將他晾上一會兒,再用平靜淡定的眼神望著向華。

這種時候向華多半已經沒什麼脾氣,乖乖應是;若是差事上犯了錯,也會向明遠主動認錯,認真反省,並保證下次不會再犯。

用胡四的話來說,就是明遠“拿捏”住了向華,由不得這小子自由散漫。

而向華自己也說,明小郎君那眼神最是厲害,也不見他如何嚴厲,也從不聽他罵人,隻是那眼神無聲掃來,向華就莫名感到心虛,覺得有必要去認個錯。

明遠:……沒有這麼邪乎吧?

一個月過去,向華說話待人已經像模像樣,連胡四都誇,這孩子已經是個稱職的伴當了,除了飯量特彆大之外,再沒有缺點。

這時已是九月末,壞消息傳來,明遠真的得去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