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千萬貫(1 / 2)

戴朋興在這樣的大冬月裡把明遠從府學裡叫出來,自然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明遠心知他這位海事大總管在情商方麵還過得去。

兩人在離開府學的路上,並未做過多交流,明遠隻管披著一件領口鑲著短絨小羊皮的長羽絨服,懷裡揣著“1127”牌手爐,帶著兩個長隨,上船,匆匆前往海事茶館——這方向同時也是離開杭州城,前往錢江的方向。

戴朋興這才湊近明遠,道:“明郎君,您之前囑咐小人,每一條買了保險的船隻在出港之前都要去看一看的。”

“哦?”

聽了這開場白,明遠很好奇:“竟然有海商這大冷天的出門嗎?”

“再說,馬上就是年節了。”

明遠本能地嗅到了一點點不對勁。

“不是的,東家,這時節出航不算不尋常——這在我們海商來看簡直太尋常了。”戴朋興趕緊解釋。

“臘月裡是杭州和密州最忙的日子,一來各處的商旅為了年節,總想把手裡的貨出空,都換成錢。所以我們收購起貨物來,那價格總要便宜些……”

戴朋興改行執掌“海事茶館”已經快半年了,提起海商這個群體,他還是“我們”“我們”的,改不了口。

“再說,出發這事看風,有風的時候就走,彆說過年節裡——隻要看風向有利,哪怕是成親成到一半,也要拋下洞房花燭夜趕緊上船啊!”

商人重利輕彆離——戴朋興以此表示,最近這段時間,風向非常適合福船出海向南行駛。

明遠頓時笑道:“這樣一說,我有些同情阿寶了。”

戴朋興頓時想起他閨女,眼中立即浮起溫柔神色。再一想到自己自成婚和阿寶出生以來,自己忙於跑船,與家人一向是聚少離多,陪伴妻女的時間少得可憐。也就是自己成為海事茶館的大管事之後,才過上了能與妻女一道,共同打拚,同時也共享天倫之樂的日子。

戴朋興這麼想著,眼中馬上多了幾分愧疚,愣了片刻,似乎竟忘了自己原來想要說什麼。

“對不住,是我跑題了。”明遠趕緊提醒,“你剛才是說,去某條買了保險的海船上看了看。”

“嗯,對!”

戴朋興趕緊繼續。

“您曾經提過,留意一切不尋常的情形。”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但到了那船上,我隻覺得那船長異常聒噪,始終不停地在與我說話。當然他看起來確實是個生性開朗且話很多的人。我當時就沒在意——”

“但是你回來之後現在再回想,卻發覺哪裡不對了?”

明遠笑著問。

這種伎倆他聽說過,就是不斷分散檢查人員的注意力,讓人的精神無法集中,無法思考,以至於眼前即便有什麼異常,在不予深究的前提下,也就變得正常了。

“是的,正如郎君所言,我回到家中,甚至是歇了一宿,才突然省過來有哪裡不對。”

“那條海船,確實是向市舶司報告了今日出航,船上所載的貨物也確實與市舶司那裡給出的記錄一致。”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突然省起,那家裝船的時候是將龍泉窯出的瓷壇子裝在了船艙的最上層,相反,絹匹、吉貝布和茶……這些東西反而都裝在了船艙的最下麵。”

“船上還備了好多繩索,我跑船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備下那麼多繩索的船隻。”

“我當時還笑他們,是要販繩索嗎?”

“那船長便也笑我,問我繩索丟了也保嗎?我當時答說,隻要市舶司肯出海損清單,我這邊就肯保……”

“但現在想起來,他確實是不肯讓我細想一層——這些繩索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明遠笑道:“當然不想。”

“現在看起來,這船一定是為了‘騙保’,而且駛不遠,應當是很快就把貨從海船上偷偷卸下來。”

戴朋興一說,明遠就猜到對方要做什麼了。

將沉重的貨物裝在船艙上層,容易受潮損失的貨物裝在下層,這是裝船的大忌。海商除非是傻才會這麼乾。

當然,如果他們事先知會了船長和船員,告知他們很快貨就會卸下來,不明就裡的水手就很可能會因為圖省事,乾出把重的貨物放在上層船艙,輕便的貨物塞在下層船艙的“蠢事”。

所以明遠料想他們一定走不遠。

“戴兄,這錢江上,除了澉浦港適合泊大海船之外,還有哪裡,是既適合泊船,又比較隱秘,不易被往來船隻撞見的?”

澉浦是錢江北岸最適合泊船的一個深水港,但那裡常駐著市舶司的官員。

戴朋興也正是想到了這一層,聽明遠問,馬上回答:“入了錢江南行,行十餘裡,便能見到一處江灘,岸邊還有一座隆起的小丘遮擋視線。等到繞過那處江灘,其實有一個深水灣,可以泊大海船。因為有那座小丘,所以江上船隻往來時看不見那裡的情形。”

“如果將貨卸在那裡,便可以接著曹娥江的水道,將東西運往會稽一帶,再轉運婺州,也是輕易。”

“隻不過那裡水道複雜,不是非常熟悉那裡的水手船工,很容易擱淺。因此那個深水灣很少有人用了。”

明遠頓時笑道:“等過再過兩天,他們就可以說船隻在海上遇險,險些傾覆,貨品損耗頗多。”

“到時候他們就是白拿一份保險賠付,然後又得了一船貨。”

見到戴朋興變了臉色,明遠又笑嘻嘻地續道。

“東家……您,您怎麼不生氣?”

戴朋興紫漲著臉瞪著明遠,完全想不到明遠在分析出了這個惡劣的計劃之後,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

他回想起當日明遠在“海事茶館”中的慷慨陳詞,記起明遠那時說的,“保險”即是所有海商聯合起來,拿出一小份資金,保障這個聯合體裡的海商可能遇到的風險。

可現在這算什麼?用來自所有海商的善意,作為自己的墊腳石,讓先行“牽頭”開啟保險生意的明遠,來當這個“冤大頭”嗎?

“老戴啊,我不生氣,因為這是人性啊!”

明遠笑著感慨。

“隻有用契約與規則將這種貪婪約束起來,才能讓一個人的私心與所有人的利益取得一個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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