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全天下(1 / 2)

明遠很快找到機會,出京公乾。

一來他軍器監“顧問”的身份還在,前往陝西,剛好可以幫著正在興建的軍器作坊出謀劃策。

再者權三司使沈括奉旨察訪陝西路,認為京兆府如今也已具備條件,可以推行“新青苗法”了。因此明遠請旨出京,上頭輕輕鬆鬆地就批準了。

於是明遠風風光光地上路。

蕭揚與他同行。史尚便留在京中照看。

種師中依舊在國子監中讀書,且很快就要參加秋試。他與明遠告彆時沒多說什麼,與蕭揚倒是有些依依惜彆的樣子,兩人認真互道了珍重。

想起兩人初見時候總是針尖對麥芒的樣子,明遠暗想:這幾年下來,蕭揚真的變了很多了。

可是老話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蕭揚是否已經徹底擺脫了過去耶律浚的影子,完完全全成為“蕭揚”……明遠心裡尚且沒有什麼把握。

明遠一行人一路向西。明遠還順道視察了一下“汴京-洛陽”高速公路的興建,路過洛陽時還拜訪了一下窩在地窖裡修史的司馬光,與這位大佬交談了整整一天……

但隨著一行人距離京兆府越來越近,明遠的“父親”明高義,卻表現得越來越惶恐。

這是因為明遠將醜話說在前麵:到了明母舒氏娘子麵前,他這個當兒子的可是一句好話都不會幫著講。舒氏娘子能不能原諒明高義,得全靠明高義自己。

另外就是近鄉情怯。

當明高義耳邊聽見越來越多鄉音的時候,他的這種惶恐便越來越明顯。

十五年,十五年沒有回過故鄉。

當年離鄉的時候他年輕力壯,意氣風發;如今歸來時他宛若槁木死灰,還披著僧袍,一副半截子快要入了土的模樣。

可是天曉得,天曉得他想見發妻的心——昔年的雄心壯誌儘數被歲月風塵磨去之後,隻有這一顆心還微微有點熱意。

就這樣,明高義跟隨明遠和蕭揚等一席人,回到了京兆府。

車隊在京兆府城門外停下,明遠、蕭揚、明高義三人一起抬頭,打量京兆府雄偉的城牆,惶恐、好奇、期待重逢……各人懷著各人的心思。

這時忽然道邊有人一躍而起,衝明遠這邊奔來:“明……是明小郎君嗎?”

明遠記性甚好,辨認了一下來人,便笑道:“原來是江五哥。您一向可好?”

這人不是彆個,正是當年和明遠、姚小乙一道修竹筧水龍的江五哥。

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故人,實誠的江五哥漲紅了臉,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連連點頭,語無倫次地答道:“好,好……”

“您看,您看——”

江五哥伸手指著城門一邊。

明遠偱著看過去,隻見那竹筧水龍還立在原地,旁邊是薛紹彭親筆題字的石碑。如今那水龍上方已經修建了一座涼亭,水龍前也修了一座蓄水池。

有路人往龍頭旁的錢箱裡扔了一文錢,然後轉開龍頭開始汲水。當清亮的水線從龍頭中一躍而出,落入那名路人手中的水桶時,蕭揚在旁看呆了。

待他知道這竹筧水龍是明遠十七歲時的“作品”,忍不住以相當詭異的眼神將明遠上上下下打量了,才收回眼神,表情悻悻,大約也生出了自愧弗如之心。

明遠與江五哥又聊了幾句,得知這幾年這副水龍運行良好,隻在前年冬天時曾經凍裂過一回,大修了一次。但曆年用水的路人捐出的錢剛好可以供應水龍的日常維護和這次大修,因此京兆府的人在來年開春就依舊有清冽的山泉水可以用。

因明遠有個官身,城門口的稅吏連問都不問,就將他們一行人放進城。

先有江五哥,後有豆花張嫂,長安城中有越來越多人認出了明遠。

“明小郎君,明小郎君回來了!”

明遠發現,他們一行人入城的車隊兩側,圍攏來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

“不得胡亂稱呼!這位哪裡還是什麼明小郎君,人家現在是明小官人了。”

“那位……那位跟在他身後,相貌相似的那位,就是明大官人吧?”

“應該是,可怎麼這當爹的看起來瑟縮畏懼,完全沒有兒子那麼氣派呢?”

“大概是徒有虛名。聽我家在汴京和長安之間乾長途跑腿的兄弟說,真正做出成就的一直是明小官人呀,否則為什麼明家以前不發達,明小郎君一旦長大成人,立即就發達了呢?”

“有道理!……”

這些議論,明高義一一都聽在耳中,並且默默地都接受了。

他記起他年輕時剛剛出遠門,一路上想象的都是他將來發達了,衣錦還鄉時候的樣子。

然而現在他確實衣錦還鄉了,明高義想的更多的,都是這衣錦還鄉的代價。

他出賣了自己的身份,用本該享受的天倫之樂換取了今天的衣錦還鄉。

更可怕的是,如果他不曾這麼做,也許他的家早已四分五裂,而他明高義,也早已妻離子散,或許早已客死他鄉。

有時不過完一生,很難判斷某個決定是對還是錯,但明高義知道自己當初沒有及時收手,而是任由貪欲操縱自己——那一步就完全走錯了。

如果他那時不曾執著著“再贏一次”,也就不會有那之後十幾年痛苦而孤獨的分彆。

這樣想著,明高義便全盤忽視了鄉親們對自己的評價。

眾人到了明家門外,眾多車駕一時間竟將呂、明、薛三家的宅院大門儘數堵住。明遠趕緊躍下馬,親自去向兩家的門房打招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