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潔坐著飲了會兒茶,將窗戶打開,朝窗外樹上的白鴿招了招手,這鴿兒羽白體肥,陳修潔常疑心它路上會不會被貪吃的人捉了去,不過幸好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
將信綁在白鴿腿上,送它離去,陳修潔指點了外麵打拳的紀茂幾句,又悠哉回了書房看書。
……
晃眼兩載,東都。
燕王似有所覺,又一次掙紮著醒來,看一眼圍在床前的眾人——王後、長子、次子、三子、幺女……
“都回來了,”他伸出手,抓住三子,吩咐內侍:“取聖旨來。”
那是一封早就寫好的旨意,隻等三子歸來,便可宣讀。
燕子穆淚流滿麵。
燕王有許多話想講,他登基近二十載,做成了先輩未完成的偉業,他的政治理念,他的老臣,他的子女,他的孫輩,但最後,他隻交代了三子一句:“太子,燕國交給你了。”
他交托的不止是一個位置,更是一國百姓,泱泱大國,數百萬百姓的命運。
“王後,”他揮退所有人,隻留下自己的妻子,最後時刻,他不是君王,隻是一個人的夫君。
國喪的鐘聲在東都上空回響,直至傳遍整個燕國。
鴻禧府,陳修潔得到消息,悵然若失,他難以拋卻燕王的身份將他單純視為知己,但無可否認,燕王是他較為重要的一個朋友,友人故去,他心生傷感。
國喪三月,新王登基,一切欣欣向榮。
……
又五年,燕王欲對彆國興兵,紀茂前來辭行。
陳修潔並未阻攔,國內早定,武者不可強壓,隻能對外宣泄,也即對外興兵,燕子穆能強壓到此時,可見他行事沉穩手段不凡。
他隻叮囑道:“戰場非一人之力可逞能之地,切記沉穩,不可冒進。”
十多歲的少年英姿勃發,認真將他的教誨記下,在地上恭敬叩首,拜彆離去。
陳修潔目送少年遠去,他坐在樹下,望老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覺自己與它一般。
“我老了,”他對係統感慨。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已過不惑之年,離知天命也不遠了。
戰爭轟轟烈烈,無數閒極無聊的武者響應朝廷號召投身軍伍,一位位學生來向陳修潔辭行,他微笑著送彆他們。
捷報頻頻傳來,陳修潔手中有學生升職的喜訊,也有學生戰亡的喪訊,前者他送去賀禮,後者他派人尋到他們的家人給予安撫。
又三年,蘭夫人來書,蘭子翁病故,她將家業交給兒子兒媳,獨自在靈堂中枯坐三日,第四日,她也去了。
陳修潔下山參加他們夫妻的喪禮,他們夫妻情深似海,不能同日生,也未能同日死,但總歸生同裘死同穴,不負恩愛一場。
又一年,牧一寶突然來了武院,原來他心有所感,自覺時日無多,想來見他最後一麵。
陳修潔與他聊了半日,趁他不注意為他把了脈,他幼時吃了太多苦,少年時日夜苦讀,後來入仕,也不曾有一日放鬆,殫精竭慮,已呈油儘燈枯之像。
歸去不足半月,牧一寶之子前來求見,言牧一寶已逝。
陳修潔去他靈前吊唁,他在這世間的故人,又少了一個。
又五年,紀高軒辭官,攜妻歸隱,搬來武院與陳修潔做起了鄰居。
紀高軒除了年輕時吃了些苦,此後的日子過得都很舒心,與妻子寧氏育有兩子一女,長子拜陳修潔為師習武,後入軍伍,戰功赫赫,到今時已可稱一聲大將軍。
次子最像他,繼承了他讀書的天分,及冠之年參加科舉被點為探花,如今已外放為官,前途光明。
愛女紀有儀最受他們夫妻寵愛,既縱她舞刀弄棍,又容她走南闖北、大齡未婚,反正凡事都有他們夫妻撐著。
陳修潔也很喜歡紀高軒的這個女兒,紀高軒夫妻去後,他也時常看顧紀有儀,幾乎將她當成了自己半個女兒。
紀有儀二十八歲那年終於尋得一如意郎君,願意婚嫁,陳修潔親自出麵,以大宗師即一品武者之尊為她主持婚儀,擋住四方謠言蜚語。
又兩年,陳修潔七十歲,古稀之年。
他給燕子穆、紀茂、徐文州等曾經的學生們各自去了封信,最後儘一次為師長的職責,又給紀家、蘭家、牧家等故人之子去了信,表達為長輩最後的關懷之情。
最後,他在樹下躺至天明,於天光初曉之時,破碎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