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丁珂回到寢室幾個小時,耳邊還是李暮近的話。章苗苗和阿嘉因為一個案件討論得熱火朝天,對她為什麼晚上才會回來隻問了一句,她說有事,她們便沒有再問。
她們的話偶爾流入耳朵,分析都很客觀,大概因為案件在她們的認知範圍,但僅僅是她們脫口而出的幾句,平常人要走很久的彎路才可以摸索到一點眉目。是她們的家庭讓她們的起點很高。
而李暮近的思維卻是她們這般的背景都望塵莫及的。
照理說她也要走很多彎路,但她比他們多一個條件,便是磨難。
這麼多年,是磨難在拔苗助長,她其實成長得艱難。
如今,她勉強拚出獨立自信的人格,自然不覺得她配不上李暮近,隻是,他們要怎麼在一起?
“珂珂,去打羽毛球嗎?羽毛球館今天開館了。”章苗苗湊過來。
丁珂回神:“好。”
遊艇事件讓阿嘉跟兩個室友關係更近了,一周內幾天都能見到她。她看著那幾個紙袋:“還不收嗎,珂珂?”
丁珂想起李暮近讓她充電,拿出手機,充上電,說:“收。”
兩人對視,章苗苗坐下來:“好上了?”
“沒有。”丁珂這麼說,但也誠實地告訴她們:“但他問過我了。”
“啥啊。”
“要不要在一起。”
“我靠!他是認真的吧?你倆針對這個替身的問題探討過沒有啊!”阿嘉說:“咱們可不當彆人的影子哈!”
到這個問題,丁珂就不說話了。
阿嘉也不再問了。
章苗苗的一百個問題也胎死在唇齒了。
手機這時開了機,丁珂登微信,有章苗苗和阿嘉今天發的消息,還有李暮近的,不久前發的——
“不用一聲阿暮,我也幫你,你要什麼,都幫你得到。”
丁珂摳了摳手機殼邊緣。
無聊。
她能要什麼?
再說,她要什麼,需要幫忙嗎?
話是這麼說,唇角還是有些不受控製。
*
李暮近是有點消費欲的,每天大把錢花出去,李羋教他心裡有賬,他養成了習慣,但不計較這些賬。
送丁珂回去後,他前往李羋送給他位於十裡牧場的莊園彆墅,聯係他的銷售,各個品牌,從包開始,所有係列、所有品全部配齊。
買完東西就是打衣帽間,要能把所有包、衣服、鞋子放進去,最好像他用來藏槍的空間。
再買套房子最好,買房得買車,這兩年她應該考證了。
想著,他又打給他買車的銷售,她長得甜純,但性子很烈,適合女孩的車可能不適合她,那就照他喜好買。
算了,都買。
說到性子烈,她缺匹馬。
馬術要想玩兒好,馬和裝備都不能次。買一匹阿哈爾捷金吧。
暫時先這樣,彆的想到了再說。
階段性消費結束,他想問丁珂吃什麼,他買好,到時地址填她們學校,剛拿起手機,電話響了,來電讓他恢複陰沉的臉。
是他差使去津水打聽情況的人。
“說。”
“暮哥,我把津水差點翻過來,丁文蘭確實是跟一個騙子從詹城私奔到津水的,兩年前發生火災,丁文蘭死於大火,剩下一兒一女。女兒當天不在家,幸免於難,兒子得救了,但二級燒傷。”
原本靠在桌前的李暮近轉到椅子坐下,手指摸著嘴唇。
跟丁卯說法一致。
“有沒有一家三口照片?”李暮近問。
“有,我發給你。”對方又說:“隻有小時候的,問周圍鄰居,他們也沒見過。我說怎麼可能呢?他們反問我知道自己家樓上樓下是誰嗎?我就愣了。而且他們好像很避諱提到他們,你沒看他們臉色,那叫一個晦氣。”
“學校呢?”
“初高中都去了,我拿你發過的照片給他們看,初中認不出來了,但眼都直了。高中問了幾人,他們都說是。”
“確定嗎?”
“嗯,他們告訴了我一個不同的版本。那場大火丁珂沒能幸免,當時消防隊還沒來,她進去救人,也被燒傷了,不想讓弟弟擔心才說沒在。然後她就休學了,在家複習,後來參加高考,就是這張臉了。”
說到這裡,對方留出時間給李暮近反應、思索,又說:“他們說,丁珂因為臉部被燒傷,整了容。”
李暮近手指還摸著唇,“他們沒懷疑過不是本人?”
“我問了,他們說丁珂本身就瘦瘦高高,又很白,學習也一樣好。她當時比較聊得來的朋友也一口咬定是她,她們的約定、秘密她都知道,習慣也相同,除了臉,她跟以前沒什麼區彆。”
說完,對方想起一事,“當時她舅舅不想讓他們回來,給定了去壤南詹城的票。壤南不也有個詹城嗎?那地兒不如這邊富有,賊雞兒窮,還是半路換乘時,他們姥爺找人把他們接了回來。”
李暮近無驚訝反應,隻是手離開唇,拿起桌上一個眼鏡盒,掀開清潔盒蓋,取出工具和擦鏡布,安靜,一絲不苟地擦拭,聽著對方繼續說。
“公安局戶籍處辦事員換了幾茬,人家也不給問,我編了個瞎話,他們才給我查了一下,檔案裡是沒有記錄更改過的,直到最近,好像有一個戶口的遷出。”對方說完停頓一下,後麵半句換了個語氣:“也就是說,這個丁珂沒改過名字,從小到大,都叫丁珂。”
這意味著,鳩州的丁珂還活著的時候,津水的丁珂已經存在了。
她們有一樣的名字,約莫一樣的身高、膚質、聰明好學的頭腦,唯一不同是長相,但那場大火之後,津水丁珂經過一番修複調整,變成鳩州丁珂的樣子。
“暮哥,真不是。”對方也有點遺憾,本以為會有好消息的,“兩年前丁珂被大火燒死時,這個丁珂正在市表彰辦當誌願者,我去看了他們光榮牆,那時這個丁珂就是這張臉。”
沉默。
對方又說:“一個人沒辦法在大火裡死亡,又在津水當誌願者。誰有分身術呢?所以……”
李暮近沒搭他的話,平靜掛斷了。
他繼續擦他的東西,動作優雅,雲淡風輕,似乎沒有被影響。
擦好東西,他又慢條斯理收好,起身到室外,登上李羋配套送給他的動力機,前邊兩個大輪胎,後邊兩個巨型輪胎,純黑外觀,車高三米,驅動起來,像一個歐式動畫版大越野。
他開往農場中間的靶房,開門,跳下車,進入配備室,摘手套,手指劃過一排玩具,挑一件中意的,戴上護目鏡,覺得不舒服,又摘掉了。
打開開關,人型靶移動,嫻熟地瞄準,扣動扳機,百分之百命中率、百分之五十十環率。
差強人意,再來一輪,還不如第一次的成績,他不在意,卻還是拋過去一個打點的打火機,把靶房燒了。
他是這樣,情緒穩定,行為瘋狂。
他站在遠處,漠視這場火,火勢漫天,壓力十足,他反而頭腦清醒又心誌堅定。
真的不是嗎?
他要自己去找一下答案了。
*
又一個周五,六月已經過完一半。
章苗苗已經開始想七月末放暑假的事了,挽著丁珂去食堂路上,繪聲繪色描述她的假期:“高考結束學了車,這個暑假我想去報個建模班,但又想去旅行,想去西雙版納呢。”
丁珂靜靜聽。
“跟我媽爭取了不少預算,得好好利用一番。”章苗苗說到這裡又哼一聲:“阿嘉要去陪拍,她高中暗戀的人當網紅了,招攝影師呢,她也不去應聘,非要發個朋友圈說接陪拍,共同朋友評論區起哄,她還截圖又發了一個朋友圈。”說完搖下頭,問丁珂:“你說做作不?”
“說誰呢你!”阿嘉突然從身後跑過來,跳起來摟住兩人脖子。
章苗苗拿開她的手,“你!咋了?矯情死了,不理解這種暗戀。”
“惹你了啊?”
來到食堂,三人拿飯盒,從中餐區開始,邊走邊往盤裡斂,排骨,肘子肉,雞翅,一點沙拉,很多羅宋湯,小食拿的薯角,醬挖了三四種。
坐下來,章苗苗才說:“我隻能尊重一個人的兵荒馬亂,鬨得人儘皆知的暗戀就是道德綁架啊。人家不喜歡你,還要對你負責,不然共同朋友那麼多,不是讓他裡外不是人?”
“誰是你朋友啊,怎麼心疼男人?”阿嘉把自己盤裡的雞腿夾給兩人一人一個。
章苗苗把拿的湯分給她們倆,又說:“我又不認識他,誰心疼?就是覺得這麼搞不科學,而且顯得我們很掉價!”
“怎麼科學?”阿嘉是認真地問。
章苗苗拿出手機,翻開丁珂的朋友圈,給她:“教科書式釣魚。”
阿嘉放下勺子,接過來,都是歌,昨天分享的歌是“她還在等”,評論區自評,“等花,等書,等三千風雪”。
她挑眉,想調侃丁珂突如其來的文藝細胞分裂了,發現她並未注意她們的對話,吃飯吃得心不在焉。
她回看章苗苗,章苗苗搖頭,也不知道咋了。
她也沒多嘴,還回手機,“教科書還用在這裡魂不守舍?”
剛說完,有人捧著花走過來,遞給丁珂,說:“有人讓我給你。”
丁珂抬頭慢半拍:“我不喜歡花。”
男生愣了一下,“啊,那怎麼辦?你應該知道誰送的吧?你跟他說一聲吧,我不好再帶回去。”男生放下花,匆匆走了。
花束太大,食堂很多人看過來,章苗苗也捂住嘴,“浪漫死了。”
阿嘉拿出卡片,眉一挑,開心地跟她倆分享:“送你花,陪你讀書,為你擋下三千風雪。這是看你朋友圈了。”
說完反應過來,不笑了,撇撇嘴,看章苗苗:“真是教科書式,一個朋友圈就有人送花了。”
章苗苗咯咯地笑個不停,“你信不信這隻是開始?”
“信。”阿嘉挪到丁珂跟前,給她捏捏肩膀:“珂寶你教教我,我也想出手就有這種效果。”
丁珂眼睛開始腫,快要哭了一般。
阿嘉傻了:“怎麼了啊?不喜歡這個花?快快,苗苗趕緊扔了。”
丁珂拿紙巾捂住鼻子,擺手,說:“我有點過敏。”
“那更得扔了!”
章苗苗扔花扔得更利索。
也不可惜,因為被她說準了,中午食堂的一束隻是開始,後麵丁珂又收到很多實名、匿名的花、書。
唯獨沒有一個人送來的。
丁珂突然後悔,覺得自己很矯情,又把朋友圈分享的歌刪掉了。
距離她和李暮近□□已經快一周,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她的手機自那以後一直滿電,但再沒他發來的消息。
仿佛,睡過,就彆過了。
可她也沒想過跟他發展,那她到底在失落什麼呢?
一想就煩,她隻好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學習之外的時間兼職、做一些厭煩的運動。忙起來,就不會想了。
*
鳩州一家拳館。
李暮近坐在休息區沙發,刷手機,左耳耳機播放,“她還在等”。
暗黑工業風的拳館,休息區也是一派美式暗色調,貴賓位置是觀看拳場的最佳視角。這是老彭參與投資的項目之一,他女兒彭熱經常來玩。
就是給李暮近發裸\\照的那個女孩。
他重複刷丁珂的朋友圈,親眼見證她分享的“她還在等”消失。
滑屏幕的手在一瞬暫停。
許久,他點開她的頭像,輸入框拚出“很好聽”幾字,又一鍵刪除,將手機鎖屏,扔一邊,耳機也摘掉,端起酒,喝了一口。
彭熱這時走來,坐在李暮近旁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嚼著糖,還抽著煙,煙霧吐他臉上,煙嗓聽起來有七八年煙齡,但她才十九。
“我以為你跟那個假貨玩兒嗨了,又上頭了。”彭熱口吻老練:“你怎麼就不能拒絕那張臉呢?要不我也去整成那樣?”
李暮近扯開她,“你都知道什麼?”
彭熱順勢靠在沙發,高裝皮靴踩在沙發邊緣,短裙底展示給他,咬字拉絲:“為什麼告訴你?你都拒絕我了。”
她其實有兩張皮,一張乖巧懂事,是名牌大學的好學生,一張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這不奇怪,像這樣的人,李暮近身邊多的是。
“你在等哪個學校的offer來著?”
彭熱臉色一變,坐好了。
李暮近手裡有她的裸\\照,她也怕他對外公開她這一麵,那她社交平台苦心經營的人設就崩塌了,想去的學校也沒戲了。
她掐滅煙,吐掉糖,說:“你拿我照片威脅我爸,給你打掩護,他也怕被你爸發現,所以知道詹城有個丁珂之後就去查了下。你也知道,我爸有你爸的資源,查這東西很容易。”說完笑了一下:“你當然知道,不然你為什麼來找我呢。”
停頓一下,她又說:“她整過容。”說完從手機翻出照片:“這是我爸找到她之前問過的醫生,買到的照片。她原先那臉,除了白一無是處,要不是意外整成丁珂的樣子,她這輩子都夠不到你。”
李暮近看手機,是一個普通女孩,白淨而已,遠不夠驚豔。
“我爸覺得是有人幫她支付了整容費,讓她整成丁珂的樣子,來到你身邊,通過拿捏你來拿捏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