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南平長公主(1 / 2)

九重韶華 看泉聽風 10334 字 3個月前

“當——”渾厚的鐘聲隨著誦經聲響起,大秦皇家寺廟大業寺開始了一天中的午課。

而大殿後的花園內,一名衣著素雅的貴婦同一名灰袍女尼坐在涼亭中,貴婦拈起一些魚食撒入亭下池塘中,引來了無數錦鯉爭相搶食,“阿娘,你最近氣色好了不少。”貴夫人喂完魚食後,用帕子擦了擦手,對女尼笑道。

女尼緩緩的轉著手中的檀木珠一言不發,這女尼看起來約有六十出頭,雖已經出家為尼,但依然有一頭濃密的黑發,身上的灰袍初看不起眼,細看也發覺竟然是華貴的織錦,做功極為細致。

貴夫人笑著攬住了女尼的手臂,“阿娘,你真生我氣了?氣我不肯把三娘嫁給大郎?”這貴夫人看起來約有四十左右,早已經是為人祖母的年紀,可對上女尼時依然一派女兒家的嬌態。

“三娘是你的女兒,你想讓她嫁給誰就是誰。”女尼佛珠轉了幾圈後,終於架不住愛女的撒嬌,開口說道,這名女尼正是大秦最尊貴的女性——安太後,安太後五官硬朗、身材高挑,容貌並不出色,但自有一股英氣。

“阿娘還是生氣了。”貴夫人頭靠在女尼身上,“阿娘,你喜歡我還是喜歡安清?”南平長公主孩子氣的問。

安太後斜睨了女兒一眼不說話,南平輕笑一聲,“阿娘,還是我比較重要對嗎?”

“都多大了還這樣,讓你孫子看到了還不笑話你!”安太後訓斥道。

南平道:“我就是當了曾祖母了,也是阿娘的孩子啊。這裡又沒其他人,我對阿娘撒嬌還不行?”

安太後歎了一聲,“那你要讓三娘嫁薑五就嫁吧。”她還是妥協了,正如南平所言,侄女跟女兒比起來,當然是女兒比較重要。

南平道:“阿娘,我不是不喜歡大郎,我隻是看不上安清。”

安太後沒說話,女兒從小就看不上侄女,跟侄女沒少爭風吃醋。

南平如何不知母親的心中所想,她偎依在安太後懷中道:“阿娘,你真當我還是小孩子同安清爭風吃醋呢。”

“你現在這樣比小孩子都不如。”安太後沒好氣道,不過神色漸漸緩和了。

“那是因為對著阿娘嘛。”南平笑道,“阿娘你說,安清隻比薑長暉晚了一年入宮,卻比薑長暉早生了十二年的孩子,可到頭來還是讓薑長暉生下了太子。你認為她能鬥的過薑長暉?”南平冷笑一聲,她從來沒有看上過安清,當然她也看不上薑長暉,就她看來薑長暉最大的運氣就是生了一副好相貌,頭腦簡單、性格粗暴,要有多笨就有多笨,偏男人就吃她這一套。

“阿清也沒有想到她年近三十還能生。”安太後替侄女辯解。

“誰說女人年近三十就不能生了?”南平反問,“年過三十生孩子的還少嗎?那我的三娘是怎麼來了?”韋三娘而是南平年近三十才生的孩子。世家貴女自小嬌生慣養,時下又遠沒有後世對婦人那麼拘束,不許女人養在深閨,是故大部分貴女出嫁後隻要想生都能生上十來個孩子,三十歲生子壓根不稀奇。

安太後不語,女兒的口齒伶俐就算先帝都辯不過她。

“阿娘,你還記得劉貴妃和劉子靖嗎?”南平問。

安太後神色微動,劉子靖是先帝的至交好友,和豪爽的太祖不同,先帝的性格多疑,對臣子也不甚親近,唯獨十分寵信劉子靖,一旦有空閒之日,就愛召劉子靖作陪,有時談性正濃時,還會留劉子靖夜宿宮中,兩人抵足而眠,可以說劉子靖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劉子靖去世的時候,先帝親自披麻扶靈,罷朝三月,被臣子請出來的時候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劉貴妃是劉子靖是妹妹,因有長兄這層關係,寵冠後宮,生育了二子一女,當時的安太後可沒有薑長暉的霸氣,隻能暫避鋒芒。可就是這麼一個生前死後都被先帝愛重到極致的臣子,最後卻因參自己兩個兒子與了先帝後期的奪嫡之爭,被先帝夷了三族,連劉貴妃的生的兩個皇子都被先帝流放至嶺南,半年後就先後去世了,劉貴妃也在劉家覆滅後投繯了,劉家就這麼徹底消失在大秦了。

“當年我曾問過阿耶為何要夷劉家三族。”南平低聲道,“阿耶對劉家阿叔這麼好,為何能忍心看著他絕後。當初王家、何家還反對祖翁登基,祖翁也就殺了他們一家而已,連他們兄弟都沒有動,甚至祖翁後期都招王家入朝為官。”阿耶甚至還寵幸了何家的女兒。

安太後震驚的望著女兒,“你好大的膽子!”劉家夷三族那會,朝廷上腥風血雨,宮內妃嬪一個個斂氣屏聲,就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先帝,女兒居然敢去問先帝!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嘛。”南平嫣然一笑,她隨即正容道:“阿耶說,因王家、何家是前陳的臣子,他們是為君儘忠,他們同我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祖翁殺了他們,但他們並無大錯,無須趕儘殺絕,做人做事都需留一線,與人為善於己為善。”

安太後聽著女兒講述先帝的話,心中百味雜陳。

“可劉家不同,劉家是想要謀逆,如果被他們得逞,我們趙家的江山就改成陳了,這是——”南平一字一頓道:“兩虎相爭必有一死!”所以即使劉子靖是先帝唯一的至交好友,先帝都不會手下留情。

安太後聽了女兒的話,心裡長歎了一聲,已經明了女兒的意思了。

“阿娘,可是你看安清做了什麼?當初外翁和表哥戰死沙場,你說要把安竣接回來,可她呢?她居然要派人去把安竣的生母殺了。”南平輕蔑一笑,“她要是真把人家全家殺光光了,我倒是讚了她一聲殺戮果決,她偏偏隻讓人少了一條手臂。她這是找扶持自己的兄長,還是跟人結仇?她以為安竣是傻子?安家就這麼窮?給不了外室一口飯吃?阿舅死了,她還怕人家給舅母爭死人不成?”

安太後惱女兒說的太難聽了,怎麼說這都是她娘家,“大娘!”

“她這些年私底下杖殺了多少下人?”南平冷笑,“她貴妃的氣派倒是比我這個長公主、薑長暉那個皇後擺的還足。”南平是長公主,備受父母疼愛,驕縱任性、目下無人是肯定的,所以她跟薑長暉相互看不順眼,但兩人有一點是非常相同的,就是看不上安清。“明明安竣跟她是同父的兄弟,將來需要他來扶持自己的,她卻弄的安竣生生跟她離了心。她明知道她這麼‘賢惠’,這麼纏著三弟,跟薑長暉將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十二年時間,她獨占三郎十二年,卻偏還讓薑長暉生了嫡子。”

南平冷聲道,“這等欺軟怕硬、鼠目寸光之人,阿娘你真準備被她一起拖下水嗎?當年碎葉之戰,薑家、郭家都是元氣大傷,人家薑凜躺在床上都死剩半口氣了,還能連替三郎練就了一支騎兵,打的突厥十年不敢再犯。郭家這二十年裡,也先後投了不少人進去,把安東那邊依然把持的穩穩的,這兩家嫡係也沒人了,旁支都扶植出來,安家呢?他們乾了什麼?”壓著旁支不肯讓旁支出頭,真以為一筆就能寫出“安”字來?當初她祖翁打天下靠的都是族裡兄弟們齊心協力,不然大家要家族做什麼?都獨門獨戶好了。

南平是先帝愛女,先帝十分疼愛唯一的嫡女,南平自幼就是在父親膝頭長大的,從小她聽得就是先帝同臣子商議政事,眼前出入的都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眼界自然絕非尋常婦人可比擬,就是安太後在女兒成年後,也時常聽從女兒的建議,“可是安家——”

“阿娘,外翁去世了,阿舅沒了,表哥也走了,安家就隻有我們了。”南平緊緊的握住了安太後的手,“你是太後,無論將來那個位子是誰的,你都是太皇太後,我們又何必去蹚安清那攤渾水?安清真把安家放在眼裡嗎?她現在那是為了安家,她分明為了皇太後之位!”

“大娘!”安太後咋然色變,這話怎麼能隨便亂說。

“阿娘,你放心,這裡沒人的。”南平輕鬆的笑道,“再說我們能有今天,靠的還不是那個名分,安清她是誰?她是安貴妃!”南平點出了安太後最在意的地方,“你這麼對安貴妃,不怕三郎以後這麼對你嗎?”趙旻非安太後親生,安太後能壓他的也就是孝道了,她是趙旻的嫡母,可如果安太後支持安貴妃,那是不是趙旻也可以把何太妃置於她之上?

安太後聽到女兒最後一句話,若有所思,是啊,她和南平現在能有這個尊榮,還不是她是先帝的原配發妻,所以她可以被封為皇太後,而何氏隻能是何太妃。

“阿娘,隻要我們在,安家就會在。”南平語重心長的勸著安太後。

安太後沉默良久,“罷了,我老了,還是安靜清修吧。”她目光惋惜的看著女兒,為什麼南平不是兒子,不然她現在何至於如此。

“阿娘,何太妃也伺候你這麼多年了,名分上的事讓一步算了。”南平笑道,何太妃都叫了這麼多太妃了,趙旻無時無刻的不想把自己母親升為太後。

安太後臉色一沉,“難道要我跟那個罪臣之女相提並論?”

“不過隻是一個名分罷了,無論如何你都是阿耶的唯一的皇後,再說三郎忍了這麼多年,已經足夠了。”南平在這方麵十分看得開,“你看你在這裡過的多舒服。”讓安太後出宮清修是她的主意,今上又不是她娘的親生兒子,貴遠賤近,還不如出宮樂得逍遙。如果阿娘在宮裡,說不定安清還會挑撥阿娘來壓製薑長暉,得罪了薑家他們得不償失,還不如出宮樂得逍遙,想乾什麼都沒人管。看現在阿娘多開心,氣色比之前在宮裡好上太多了,南平十分滿意的想到。

“我又沒有虧待她。”安太後還是不願意,她說的也不是假話,先帝都去世這麼多年了,何太妃又一向柔順,她一把年紀了,也不可能再跟她爭風吃醋了,兩人現在倒有相依為命的感覺,在寺廟的生活也非常舒適,要不是如此,趙旻怎麼肯把生母留在這裡?

“阿娘,我這幾天找了兩個會雜耍的人,一會我就讓他們進來,你看你喜歡哪個?另一個給何太妃送去,或者你都收了也行,何太妃我那邊我另找……”南平對母親絮絮低語道,南平自從跟駙馬生下三子三女後,夫妻兩人就各玩各的了。南平自認十分善體人意,她跟駙馬成親多年,孩子都生了六個,她自己早就膩駙馬那張臉了,想來駙馬也看膩了自己,還是各玩各的比較好。偶爾夫妻相互思念了,就鴛鴦繡被翻紅浪一番,她不會生非韋家的孩子,駙馬也不會弄出庶子來礙她眼,所以他們是大秦上流少數的恩愛夫妻,她也是皇室宣揚的賢惠公主典範。

安太後瞪了女兒一眼,卻也沒有出言反對,“你就這麼看得上薑長暉?”安太後問。

“不是我看得上,而是沒得選。”南平歎氣,她也想選個更好的,可沒有啊。

安太後似笑非笑,“你也想將來能搶個好位置吧?”韋家這些年沒什麼出挑的人物,定是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