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郭太夫人喪事(下)(1 / 2)

九重韶華 看泉聽風 14714 字 3個月前

昏暗的臥房裡,麵色蠟黃的老者躺在床上,呼呼的發出渾濁的氣息,房裡每天定時透氣,但依然透出一股腐朽的臭味。择天记www.x5200.com

薑元儀怔怔的望著躺在床上隻剩了半口氣的人,眼底儘是茫然,她很恨這個老太,他們家很多事她都是始作俑者,她是悲劇的締造者,郭氏不喜歡阿娘,打阿娘背後都有她的挑撥,她甚至還想把自己送給趙四,就隻為了自己當上王妃的曾祖母,她怎麼能不恨!

薑元儀從小長大的孤兒院附近就有一個養老院,她時常在院長在帶領給老人們唱歌跳舞,讓老人們開心。她知道很多年紀大的老人是經不起的折騰的,越是看著身體好、不生病的高壽老人,就越經不起折騰,一個小感冒、摔一跤或者是拉一場肚子,都會導致老人病逝,有些即便救了回來也身體大損,救回來那是因為現代醫學技術,在古代那是沒可能的。

所以她精心策劃了一場複仇,先是用鉤吻毒死了她精神信仰玄貓,然後再在她慣常喝的靈芝茶裡放了鬱金香根莖淹沒出來的汁液。鉤吻可以毒死人,但那是古代慣用的毒藥,而且真一下子毒死她,事情就鬨得太大了,徹查起來她沒把握擺脫嫌疑,所以用了這麼一個迂回的方案。老太婆怕死,每天都要喝一大碗靈芝湯,她有怕苦會靈芝湯裡放很多糖,那味道古怪之極,足可以掩蓋根莖汁液那種青澀味。她做的很成功,老太婆真快死了,她的仇也報了,可她心裡卻沒有絲毫大仇得報的感覺——

“阿綺——”盧氏看到女兒滿臉淚痕,心裡歎了一口氣,她前段時間提起太夫人還是一臉怨恨,眼下看到她就哭了,這孩子心還是太軟了,對這種老嫗有什麼好憐憫的?隻是女兒這樣也好,盧氏將女兒摟在懷裡,“跟阿娘回去休息吧。”

薑元儀步履虛浮的跟著母親回房,盧氏拉著女兒柔聲問:“阿綺,你想要什麼樣的夫婿?”

薑元儀回神望著母親,盧氏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婚姻大事了,你看小九娘,比你小了五歲都已經訂親,馬上就要成親了。”

薑元儀神思有些恍惚,半晌才喃喃道:“我要門當戶對,他脾氣溫和,大家和善,不會虐待媳婦,不是家中長子或幼子,家規嚴謹、不會寵妾滅妻,婚前沒有青梅竹馬侍妾。”即便有現代婚姻法保護,外麵包小蜜的男人都多的數不勝數,她自然不會想要在古代找能堅持一夫一妻的男人,她家裡的男人也沒一個是一夫一妻的。

但如果那男人跟自己結婚後又有了彆的女人,就不要怪自己找男人,反正時下很多貴族夫妻也是各玩各的,尤其是避孕套流傳開來後。你可以養小蜜,但也不要阻止我養小狼狗。薑元儀才不會選擇下嫁,西府二堂姐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女孩子下嫁本身就一種悲劇,養極品軟飯男嗎?還不如門當戶對,本身階層相同,一些慣例也能接受,各玩各的也能互不乾涉。

盧氏憐惜的摸了摸女兒的臉,“阿綺長大了。”她從博物架上取下一隻木匣,“阿綺,你祖翁已經跟我說了,你現在弄的那些鋪子,都讓你陪嫁過去,還有——”

“不。”談到生意,薑元儀恢複了精神,郭老太就該死,沒什麼好多想的,“那些鋪子我不全帶走。”她同盧氏說起自己的安排,“糖莊給祖翁,我自己就留一股分紅。”她那幾個最賺錢的產業中,糖莊無疑是技術含量最少、最暴利的行業,隻要有甘蔗,有多少可以提煉多少,她要是出嫁後,這份技術鐵定保不住。彆以為她不知道,她那些嫂子派人去偷她煉糖技術了。薑元儀無所謂,反正她也沒想出嫁後繼續獨占,她就是要那些嫂子偷雞不成蝕把米。社會曆練多年,薑元儀比誰都知道人心險惡,這種生意隻有放在薑家手上她才能獲得最大的利潤。技術一旦暴露,說不定以後糖莊所有的收益,都比不上自己現在一分收入。

盧氏嘴張了張,她沒有想到女兒居然這麼輕鬆的就把生意給放手了。

“花油鋪子,四成股分給四嬸,四成阿娘你拿著,我自己拿兩成。”薑元儀又把精油廠分了出去,精油萃取跟煉糖一樣,要求有很多人工,與其便宜了外人,還不如給母親一份保障。

“至於琉璃廠既然大哥一直在弄,那就分上三成股給他,阿娘你拿上五成,我拿兩成。你手裡的那些股份,不要轉給彆人,彆大嫂過來伺候你幾天,你就覺得她好了,錢拿在自己手上最放心,想乾什麼就能乾什麼。”薑元儀再次勸母親道,現代錢財被子女全部拿走,最後被子女趕出家門的老人還少嗎?有了錢一切都好辦,她隻要手裡有錢,就足夠大哥和大嫂一直來當孝子孝孫,管他是不是親生的!可惜祖翁堅持要過繼四叔的嫡長子,如果是庶子,她隻要手裡鬆一點,還不讓他們把阿娘當祖宗一樣孝順。

“那阿綺你自己怎麼辦?”盧氏反對,“糖莊如果最賺錢,你給祖翁好了,畢竟你祖翁疼了你這麼多年,花油鋪子和琉璃廠的分成阿娘都不要,你全拿上。”

“你就我這麼一個孩子,你的錢還不是我的?你都拿著,我出嫁了又不能天天回來,他們給你受了委屈,你也不用悶著,自己拿錢去買。那些東西看著賺錢,實則也就一般般,我不是還有其他嗎?”暴利商品是好賺,但也容易讓人有紅眼病,薑家目前還是一棵大樹,值得自己投資。他們目光高,要投資就不能小氣,乾脆來大的,再說她還有賺錢的點子。

她剩下的幾間食肆也挺賺錢的,尤其是她的一間包子鋪,彆看一個豬肉包子才三文錢,買的人還真不少,一天下來也能有不少收益,很多人買上一個大肉包子,帶回家一家幾口人分食,吃上一口肉。還有那間麵食店,真正算起來收益也挺可觀的。好像薑微農莊上麵養了不少牲口?每年薑府下人都能分發到不少肉食,不知道有多少,或者她可以找她談談生意?哪怕白分她股份也成,如果沒出意外,她在未來的近二十年間都是太子妃、皇後。

“你這孩子。”盧氏心裡聽著酸酸澀澀的,“阿娘又不缺錢。”

“你嫁妝都給了我,你手裡能有什麼錢?”薑元儀說。

“你這孩子!”盧氏嗔她,“你怎麼知道我全給了你?”

“你不給我給誰?”薑元儀氣道,“你就我一個女兒!大哥又不是你兒子,也不是你養大的,我給了他那麼多還不夠?你不能再給他東西了!他兒子是四嬸的孫子,不是你的孫子!我比他好多了!”不就是多了一根爛黃瓜嗎?乾嘛這麼稀罕!

盧氏哭笑不得,愛憐的把女兒摟在了懷裡,“你這小醋壇子。”薑元儀哼了一聲,盧氏把匣子打開,裡麵滿滿的全是各種地契,有些是盧氏的陪嫁,還有很多是薑懌給的,“阿綺,你祖翁是疼你,你大哥和堂哥們名下要是敢有私產,看你祖翁不打死他們,他們也不可能會分到這麼多東西。”

盧氏對女兒感慨,薑元儀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道:“所以我不是給阿翁糖莊了嘛——”換了彆人想都彆想!

“你這孩子!”盧氏點點她額頭,她又想起了一事,略有猶豫,“阿綺,裴家的事——”

“阿娘,我給裴家送禮都送了這麼多年了,怎麼能停下?”半途而廢還不如不乾,薑元儀才不乾這種傻事,她都投資了這麼多年了,眼下還沒發芽,難道就撤資?那她之前的投入怎麼辦?

盧氏見女兒一臉堅持,她為難的皺了皺眉頭,“那你出嫁後,就讓阿娘來送如何?”盧氏終究不忍心女兒失望。

薑元儀摟著阿娘的脖子,“阿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

盧氏歎了一口氣,“阿綺,你這樣西府伯母她們會傷心的。”

薑元儀不屑道:“傷心?他們要是有心替二堂姐出氣,為什麼不跟丁家一樣?還不是因為二堂姐是孤兒,沒人做主罷了,隻要麵子上過得去就算了。要是這件事放在西府大娘,或是我、小九身上,裴家早就死的連渣都不剩了。”

“不許胡說!童言無忌!”盧氏呸了一聲,如果阿綺遇到這樣的人家,她就那戶人家上下都永世不得翻身!不對!她的女兒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盧氏摟著女兒說了許多出嫁後的事,薑元儀聽得心不在焉,阿娘說的話無非就是讓她乖順聽話,乖順聽話如果遇上好人還行,遇上壞人不就是被人啃嗎?

二房裡人心浮動,有些人甚至目光都盯上了郭太夫人的私房,畢竟太夫人管家多年,她又吝嗇這麼多年存下的財產肯定不少。

大房裡王夫人一臉笑意的品嘗著孫女送上的美味,用素油炒成的玉蘭片和竹蓀,清爽可口,王夫人點頭,“好吃。”

薑微鳳眸笑成了一對彎月,“阿婆,這是竹蓀,雲水鄉剛讓人送來的,你喜歡吃我讓他們多送過來。”這也是她剛剛弄出來的東西,竹蓀可是好東西,她準備讓人種山藥,她要多種點蔬菜,家裡長輩年紀越大口味就越清淡,尤其是翁翁常年吃素,薑微總擔心他沒營養,她準備讓人研究菌菇類培育去,話說猴頭菇可以人工養殖嗎?跟蘑菇是一樣的?

“好。”王夫人聽著孫女孝順的話,笑容越深。

謝則看著薑微送來的大包的靈芝,“阿識,你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靈芝?”

“我讓人從山上采來的。”薑微覺得她要感謝趙旻,送了她這麼一塊水土豐美的封地,雖然不大,但足夠她搞農業研發了,竹蓀就是她讓人琢磨出來的東西。

“山上有那麼多靈芝?”謝則有點困惑。

“若是自然生長肯定沒有,但我讓人在山上找到了一簇靈芝窩,就讓人圍了起來,仔細的保護,養了好幾年,就養出了好多。這片地方現在我不用了,我又讓人圈了幾片,以後年年都不會缺的,阿婆、大娘、阿娘,你們放心吧,以後你們的靈芝我全包了。”薑微豪氣的說,話說長白山那邊也有好多藥材,比如人參之類的,但是那邊太冷,她也不好派人出去,隻能讓人去四川找。薑家或許不會缺這些藥材,但這總是自己的心意,可惜銀耳怎麼養不出來,不然阿娘還能多個美容聖品。

王夫人摟過小孫女親了一口,“阿識真乖,你上回給我弄的花油,可比點那些香料好多了。”

“那些香料煙火氣太濃了,阿婆以後熏香還是用我給你的花油好。”薑微說,她覺得精油比那些固體香料好多了,固體香料適合裝叉時候用,比如她翁翁裝老神仙的時候,香煙嫋嫋那種,但常用還是用精油這種易揮發、無殘留的植物精華比較好。薑微莊上的香油產量不高,她基本上想得到的長輩都送了點過去。

“這些花油都是林小郎給你找來的?”王夫人問小孫女。

“最近的不是,是阿兄給我找了一個大食的老匠人,他會提煉花油,我就把他留在農莊上了。”薑微說,這倒是真的,趙恒真給自己弄了這麼一個大食匠人,不過那人根本不會提煉花油,就會弄點花露水,她就供著當借口了。

王夫人點頭,“那跟小七娘的花油——”

“都差不多。”薑微頭靠在王夫人懷裡,“阿婆我不會開店鋪的,我莊上的花油都很少,除了你們我誰也不給。”

“好,我們誰也不給。”王夫人原本還擔心孫女會羨慕小七娘的花油店鋪,自己也開一個,她畢竟現在是太子妃了,跟小七娘身份不同,不適合弄這些,可要是小九想開,王夫人又不忍心打擊孫女的興致。

晚上薑恪回來後,王夫人將竹蓀拿出來,薑恪嘗了幾口,點頭道:“不錯,的確鮮美可口。”薑府眾人口味清淡,偏素食為主,這種素菜正適合薑恪的口味。

“可不是,這孩子還讓送了不少靈芝過來。”王夫人把薑微送來的靈芝顯擺了一翻,王夫人就沒缺過靈芝,但孫女送來的總歸不同的。

薑恪一聲不吭的將一盆玉蘭片炒竹蓀全部吃完後,對王夫人道:“老二今天來找我,把煉糖的方子給我了。”

“那不是阿綺的嗎?他不給阿綺當陪嫁了?”王夫人詫異的問。

“七娘不要,她隻留了一股。”薑恪淡淡道。

王夫人沉默,他們也好,薑懌也好,都不是缺錢的人,哪怕提煉白糖的技術再好,他們都沒有放在眼裡,薑懌此舉是另有深意。“你做主就好。”王夫人悵然道,她跟大小郭氏鬥了那麼多年,從來沒輸過,但真贏了嗎?她養的孩子再有出息又如何?還不是死的死、傷的傷,唯一的女兒送到了宮裡,要不是有阿文,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如何。眼下她膝下兒孫滿堂,有可愛的小孫女承歡,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轉眼阿娘都走了那麼多年了,老頭子也沒了二十多年了……”薑恪喃喃道,他與其說恨郭太夫人,還不如說恨自己的父親。薑恪的童年是在舅家長大的,當年的王太夫人、郭太夫人兩人鬥的腥風血雨,薑恪永遠記得自己父親氣急敗壞的指著母親大罵她毒婦,郭氏在一旁哭得可憐,等薑樸離去後又詛咒阿娘年紀老大、人老珠黃,為什麼不死!薑恪嘴角扭出一絲笑容,他阿娘若是毒婦,郭氏就是毒婦加蠢婦,毀了自己兒子一輩子。兄弟兩人鬥了一輩子,這次坐下相談,薑恪看著比老了十歲不止、頭發已經全白了薑懌,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他是來求我讓她附葬在老頭子邊上的。他真當我阿娘稀罕那位置?她早走了。”王太夫人臨死前拉著兒子的手再三囑咐說,不要葬在薑家祖墳,她要回家,他就聯係了自己舅父,把親娘葬到了外祖父母身邊。這事薑樸在的時候他就知道了,當時他暴跳如雷,但親兒子已經把母親葬進去了,連墓誌銘都寫了,薑樸總不能去挖人家王家祖墳吧?隻能給妻子在祖墳裡立了一個衣冠塚。

“……”

“就一個糖莊,就他們還當寶貝。”薑恪嗤之以鼻,“看我家阿識這些年給我們弄了多少菜蔬,這才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王夫人繼續不說話,她雖然很寵孫女,但也不至於認為孫女孝順他們一點菜蔬,就認為她乾了利國利民的大事。

“她就這幾天了,你過去應付一次吧。”薑恪冷淡道,“彆讓阿識去了,她還小,見不得這麼可怕的事。”

王夫人點頭,她是沒準備讓阿識看郭太夫人,她可舍不得嚇到孫女,“那分家的事——”

薑恪沉默了良久,“你覺得呢?”

王夫人好笑的望著丈夫,“分家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夫妻多年,她自然丈夫的想法。

“那要不暫時不分?反正已經過了這麼久了。”薑恪遲疑的跟王夫人商量,他對郭太夫人無法釋懷,但眼下二房那些孩子都是薑家的血脈,薑懌來找他談這件事的時候,薑恪嘴上沒說,心裡確實猶豫了,不然那煉糖的方子他早丟弟弟臉上了。

王夫人笑道:“在一起這麼久了,早習慣了,反正互不乾涉。”隻要郭太夫人死了,二房也沒什麼能鬨事的人了,“二房不少孩子都該談婚論嫁了吧?等這些事過去了後再說。”

薑恪緊緊的握著王夫人的手,王夫人見他臉上表情越發死板,笑著刮著他的臉,“你說阿姑成天都笑眯眯的,怎麼就養出你這種性子。”

“我這是穩重。”薑恪板著臉反駁。

王夫人撲哧一笑,“大郎那才是穩重,你這是死板!”薑恪眼底閃過笑意,手輕輕的搭在了妻子的肩頭,王夫人頭順勢靠在了他肩頭。

郭太夫人彌留,王夫人領著諸位兒媳婦、孫媳婦過來看郭太夫人,王夫人沒讓薑微入房,就讓她在外麵拜見。郭太夫人死不瞑目,死前緊緊的抓著兒子的手,眼底是濃濃的不甘心,嘴裡還嘟噥著,我不要死——連續說了兩句半後,就無聲了。薑懌歎了一口氣,伸手替母親合上了眼睛,待薑懌回頭的時,房裡頓時響起了一片哭號聲。

王氏有了身孕,就沒入房,一直陪著小姑,聽到哭聲,她取出了蘸了薑汁的帕子往眼睛上按了按,淚水一下子流了出來。

薑微看的嘴角抽了抽,果然當了媳婦的人就要對自己狠。她阿娘就沒給自己這神器,估計是不需要?她湊到王氏耳邊,“嫂子,我讓人在裡麵鋪了床,你在這裡哭一會就進去休息吧。”

“我沒事。”王氏感激的看著小姑,“一夜我還是能支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