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陶的回憶(生死相見)(1 / 2)

“……等等!”

雲乘月嚇了一跳。

她對樂陶的記憶尚且停留在水府, 書文對戰中她笑得爽朗,還會精神地用果子來砸她的頭。後來在江底,是她救了他們一行人, 還在湖邊輕輕鬆鬆將洛小孟扔到了對岸。

樂陶是強大而瀟灑的將軍。雲乘月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會跪下懇求自己。

幸好是單膝跪地, 不是什麼五體投地的大禮……雲乘月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一旁薛無晦搖搖頭, 出聲道:“樂卿,朕說了,不必多禮。”

樂陶略略一顫,卻並未抬頭:“陛下……”

薛無晦看了一眼雲乘月, 淡淡道:“還是說,你是故意想用情分來迫使皇後答應?樂卿, 多年不見,你竟也會有這等心思了。”

樂陶又一顫。她微微抬頭, 好似想說什麼,最後卻隻是抿起嘴,少女似的麵容上透出一股倔強。

“皇後殿下……”

雲乘月聽得簡直頭痛,連忙退後一步, 忙不迭聲明:“我們互稱姓名行不行?要是你直接叫我名字,我們還有說道的餘地,不然我就堅決不答應了!”

樂陶明顯一怔,眼中泛起疑惑。她看了一眼薛無晦,後者麵無表情, 唯有蒼白的唇角往下壓了一些。

女將軍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 也就從善如流地站起:“好,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多矯情。乘月, 還請你幫我這個忙!”

她像是找回了方寸,一下落落大方起來。

這才是雲乘月熟悉的那副樣子。她出了口氣,才有心思考慮申屠侑。

她看看石台上的幽藍火焰,有點興趣缺缺,但看看樂陶懇求的眼神,她又不大說得出拒絕的話。

想了想,雲乘月道:“具體是個什麼情形,你能不能先告訴我?”

樂陶聞言,歎了口氣,麵上露出幾分哀傷之色。

“申屠他……他意識混沌,並未真正清醒,所以傷害你們,也隻是死靈本能,不是他的本心。”

“我並不是想要為他辯解,事情終究是他做的,隻是……我私心太重,總想要他情有可原。”

“當年……”

申屠侑是樂陶換來的。

樂陶出生於千年前的奉國都城,是一個小貴族家庭,日子不算難過。她自幼念書習武,又聽了一肚子傳奇故事,對於上陣殺敵、守護國門自有一番熱忱。

長到十五歲,家裡逼她嫁人,她不乾,跑出去要參軍,就這麼踏上了前往邊境的道路。

出了奉國都城,她才知道天下大多數人的日子都是煎熬。尤其路上遇到的流民,都是遭了天災**、被神鬼異族坑得無家可歸,個個都是骨瘦如柴的可憐人。

樂陶一個剛剛成年的貴族少女,路上實在吃了不少苦頭。但她沒有因此沮喪、後悔,反而更堅定了要從軍報國的念頭。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撿到了申屠侑。

申屠侑是流民的孩子,更準確地說,是被用來易子而食、即將被丟下鍋烹飪的一頭“兩腳羊”。

當時,樂陶已經明白自己力量有限、不能輕易把食物分給饑餓又凶狠的流民,但當時她站在路邊,看見那個八歲的孩子怯怯望著大鍋,臉上沒有多少恐懼,反而顯出一股了然和哀傷。

她被那種出乎意料成熟的神情打動了。

最後,樂陶用一袋糜子麵換來了申屠侑。

“我到現在都記得……”

樂陶出神地說:“那時候他才這麼點高,一點修為都沒有。我粗心,忘記他是個普通孩子,走得太快,回頭才發現他走路走得滿腳血泡,卻還是緊緊捏著我的衣角,一聲不吭地緊跟著我。”

自然而然,他們兩人一同去了邊境,一同參了軍。

當時的邊境軍和後來樂陶率領的定宵軍完全不同。那支軍隊屬於奉國,積累著世代貴族的腐朽氣息;軍中貴族子弟好吃懶做卻能升職加官,窮苦的士兵賣命掙紮,卻永遠都是可以被隨時犧牲的小兵。

但因為勉強能吃飽,對當時的百姓來說,參軍竟也成了個好去處。

樂陶還是賄賂了當時的軍官,才讓瘦小平凡的申屠侑也一起留下。

就這樣,他們一起在邊境軍待足了艱苦的十年,但無論遇到什麼,他們兩人總是形影不離。

在這十年間,樂陶成長為軍中新秀,申屠侑也不再是當年瘦小沉默又早熟的孩子。他在修行一道上頗有天賦,本人又刻苦努力,修為雖然比樂陶差一些,但他沉穩善謀、溫和從容。

樂陶笑道:“當年他們都說,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出身來曆,誰都以為他是中原的大家子弟。”

她是個簡單爽脆的性子,可說起申屠侑,明顯有些滔滔不絕。但雲乘月隻是聽著,並未打斷她。

樂陶繼續講述。

後來,因為他們兩個草根新秀與邊境軍中的貴族子弟發生衝突,上頭不僅想搶他們的戰功,還想扔他們出去當替罪羊。

申屠侑本想施展計策,但樂陶已經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氣咻咻地就帶著申屠侑出走了。

離開後,兩人商量一番,就想辦法招兵買馬,進而有了最初的定宵軍。

又過了幾年,奉國作為靠近北方異族的國家之一,又宮廷腐朽、軍隊糜爛,很快被神鬼異族打得節節敗退,更沒精力來管樂陶、申屠侑的草台班子。

亂世初露,定宵軍在夾縫中成長,漸漸竟也長成了一支有名的軍隊。

這時,中原夏國的大軍也已經赫赫有名,隱隱有天下抗擊神鬼異族第一軍的勢頭。

“就是陛下當年率領的軍隊。”

樂陶望了薛無晦一眼。饒是過了千年,她再提當年事跡,神色中也隱有敬畏和感佩。

接觸幾次後,很自然地,定宵軍被薛無晦的軍隊收編了。由於後者與明光書院關係匪淺,定宵軍也自然而然得到了書院的恩澤。

最重要的恩澤就是《天下經略》的傳承。

“等等,”聽到這裡,雲乘月打斷道,“明光書院果真千年就有?《天下經略》也確有其事?”

樂陶點點頭,有些奇怪地說:“明光書院何等鼎鼎大名,莫非千年後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雲乘月:“明光書院還在,但《天下經略》似乎已經成為傳說,僅有的殘片保存在幾大世家,也沒聽說有完整版。”

樂陶求證似地看了薛無晦一眼,見後者點點頭,竟愣愣了片刻。

“居然已經失傳了……”她喃喃道,“我還記得,當年定宵軍從《天下經略》受益良多,我一直對書院心懷感激。”

薛無晦沉默片刻,微微搖頭:“終不過是副本罷了。樂卿,你對《天下經略》太過上心,才有了後來的事。”

樂陶苦笑道:“是。可臣不得不上心,畢竟副本是在臣手中丟失的……在正本失蹤後,副本就成了唯一的真本,臣焉能不上心?”

雲乘月問:“怎麼回事?”

千年前,《天下經略》是人族至寶,由傳說中的天生飛仙與眾多夫子共同書成。但後來,明光書院被神鬼異族偷襲,偌大書院被焚燒一空,一眾夫子、弟子,全都殞身於那一戰。

正本《天下經略》也就此失蹤。

而當年,書院專門派人前來,不僅傳授定宵軍《天下經略》中的兵法、技術等珍貴知識,更是特意製作了一套副本給樂陶等人。

這些知識極大地改善了定宵軍物資匱乏的問題,也直接或間接地救了不少士兵及其家人。因此,樂陶對書院相當感激,對薛無晦的軍隊也更是記情。

樂陶本來打算將副本歸還書院傳人,可惜,在一次艱苦的戰役過後,副本《天下經略》也丟失了。

她愧疚萬分,覺得書院幫了自己等人良多,自己卻連個副本都沒保存好,實在對不起恩人。這也成了樂陶的心病。

因此,後來樂陶才會太輕易地中了叛徒的奸計,聽聞有副本的消息,就匆匆忙忙帶人前往,最終折戟沉沙。

“我到死的時候都很後悔,我知道申屠一定會很難過,也知道自己對不起陛下……陛下稱帝不久,天下尚未平定,我承蒙陛下賞識,報答卻太有限,還有對明光書院也……唉。”

即便是千年過後的現在,樂陶說起這事,也不禁流露鬱鬱之色:“大約就是這些執念太深,才讓我的魂魄滯留人間。我起初也渾渾噩噩,不知道怎麼地,就跟在了申屠身邊,最後也和他一起陷入水府。”

“久而久之,我真以為自己是幻境的一部分了,虧這還是我當年設下的試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