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觀想之路(4)(2 / 2)

雪落長街,戶戶緊閉。剛才新流的血都凍住了,好像新死的人成了陳年的屍體。

雲乘月低著頭,望著那安靜蜷縮的女孩。

莊夜還在她身邊,也有些漫不經心地看了地上的屍體一眼,輕蔑道:“雲道友被迷惑了?這不過是幻境罷了。不過,對著自己的臉下不去手,倒也是人之常情。我便幫你代勞。”

雲乘月輕聲說:“誰要你代勞呢?這不是我的選擇。”

莊夜淡淡道:“那你就輸給我好了,反正對我沒有壞處。”

雲乘月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走開幾步,走到那黑衣少年身邊,又蹲下去,伸手讓少年翻了個麵。那張稚嫩的、黯淡的、僵死的麵容,赫然便是少年時期的莊夜。

她抬起頭。莊夜站在幾步遠之外,也正望著她。他黑衣沉寂,衣擺上的飛魚群凶神惡煞;它們看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樣不為所動。

雲乘月問:“你早就知道?”

“猜得到。”莊夜說,“雲道友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這隻是幻境動搖我們心誌的手段。”

雲乘月點點頭。

她又問:“那你覺得,這幻境是怎麼回事?”

這飛魚衛青年終於有些詫異起來。

“雲道友,你是在問我?”他驚訝又好笑,“我們是對手,我巴不得你蒙在鼓裡、什麼都搞不懂,最好等考試結束了,你都出不去這幻境。那我有什麼發現,為什麼要告訴你?”

雲乘月沉默片刻,說:“因為飛魚衛似乎很想爭取我的好感,可能與司天監有關,也可能與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有關。”

莊夜那微帶嘲弄的笑,凝住了。

半晌,他收了笑,冷淡道:“好,雲道友說的也不錯。我賣你個人情,希望你今後記得還。”

雲乘月說:“我考慮一下。”

莊夜:……

還考慮,考慮個鬼。

他忍了忍氣,居然還是開口了。

“這幻境栩栩如生,應當是過去某個朝代的真實情景。那個朝代我大致了解過,律法極為嚴苛,有能耐的修士都一心要在官場上出人頭地,才能有一番作為。”

“我猜,這幻境要考驗我們的,應該是如何選擇才能成為人上人。”

雲乘月皺了皺眉:“人上人?”

“自然……在這樣的朝代,不能成為刀俎,便隻能淪為魚肉。雲道友不明白?”莊夜略有詫異,這詫異就像雲乘月的皺眉反感一樣自然。

他想了想,又了然道,聲音裡帶了輕微嘲諷:“雲道友出身顯貴、修煉順遂,想必是不懂的。也難怪將幻境中虛假的人命當一回事。”

雲乘月又沉默了一會兒。

她輕聲問:“那你就能眼睜睜看著可憐人被殺害?”

莊夜道:“有何看不得。”

“哪怕那人讓你想起自己,說不定與你頗有淵源?”

莊夜皺起眉毛,語帶不快:“雲道友,你是不是從來不知道,‘出人頭地’這四個字,從來離不開血腥?”

雲乘月搖頭:“我反而覺得,這是幻境在提醒我們,要把每一個可憐人都當成自己那樣去對待。我們要先想一想,自己願不願意被這樣踐踏,才能決定到底如何對待他人。”

“……天真。”

莊夜後退一步,麵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反感。

“道不同不相為謀。雲道友既然有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多說。告辭。”

青年朝反方向走去。那大概就是那什麼衙門的所在之處。

雲乘月也站起身。

“那我該怎麼辦呢?”

她自言自語:“如果這個幻境裡,踩著彆人往上爬是明明白白的線索,我不願意踩彆人,又要怎麼做?”

——[……去建立一座書院吧。]

“……什麼?”

一時不察,她問出了口。

薛無晦的聲音消失了一會兒。仿佛他也在沉默中困惑,不解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

——[朕記不大清了……竟然記不大清了。]

他喃喃道,帶著些許難得的恍惚:[但朕依稀記得,很多年前,明光書院似乎就是這麼建立的……]

“啊……是麼?”

雲乘月抬起頭,看厚重的灰色雲層緩慢流動;那雪雲太厚,流動太慢,仿佛永遠不會散去一般。

“那就試試吧。”

她輕聲說。

她握住錦囊,收起劍,四周看了看。

然後,她向著城外的方向走去。

幻境中的時間迅速流逝。又或者,這裡其實沒有真實的時間。

但總之,在大雪的三天後,城市的郊外多出了一座簡陋的房屋。屋子門口種了一棵香椿樹,上麵掛了一塊簡單的木牌。

上書:桃源書院。

一個月後,書院迎來了第一名學生。這是一個快要餓死、其實彆無選擇的流浪兒。

與此同時,城中衙門裡也多了一名頗受重視的捕快。

一年後,書院修起了第二座簡陋的房屋。

也在這一年,衙門裡有了新捕快連升三級的傳奇故事。現在,捕快已經不能叫捕快。他穿上了胸前繡有“官”字的衣衫,開始被稱為“官爺”了。

三年後,有人告桃源書院窩藏逃犯,傳奇的官爺親自前往捉拿犯人。書院四散,輕易消亡。

後來,卻有人在另外的地方聽說了桃源書院的名字。

十年後,當年的捕快已經成了城中的一品大官,實權在握、一呼百應。

這一年,國中叛亂四起,官員們焦頭爛額。有年輕人披星戴月趕路,懷揣匕首進了城中,行刺一品大官。

年輕人身死,大官卻也受了不輕的傷。

叛軍攻入城中的那一天,大官在城牆之上,被一支不知道哪裡來的流矢刺穿了胸膛。

聽說,大官身死的那一天,有人當場摔弓而泣,哭道:“老師,我們終於給您報仇了!”

世人方知,原來早在七年前,桃源書院被碾滅的那一天,書院的創辦者就已經死去,不在人間。

……

“……我死得好早啊。”

星空幽邃,星光明亮。

書寫台前,雲乘月坐在台階上,單手托腮,幽幽歎氣。

自從在幻境中死亡,她就被扔出了幻境,全然不知後麵發生的事。她隻知道自己早早出局,莊夜還在裡麵,那大概是他贏了。

而莊夜不出來,書寫台上連筆都不給,她根本沒法試著寫字。

“我為什麼死得這麼早呢?”

這一次,她多半又輸了。

雲乘月有點鬱悶。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在獨自嗟歎,但實際上,她是在幽幽地質問某人:不是說好的可以建立書院麼?怎麼建立了書院,就死得那麼早?

——[……是你實力太差。]

雲乘月:……

騙子,那不也是他建議的。難道他建議的時候,不知道她實力如何?

——[……這是個意外。]

意外個鬼。騙子。

——[……罷了,這次算是朕失誤。回頭你要什麼,朕都補償與你。]

他聲音清冷,語氣矜持得很。但隱約地,這矜持的背後又像藏了笨拙的安慰。

雲乘月隻是又長歎了一聲。

算了,勝負乃兵家常事。

現在就等莊夜出來了。

正想到這裡,就見不遠處白光一閃。莊夜跌跌撞撞出了來,還往前踉蹌了好幾步。

他尚未站穩,就緊緊按住胸膛,猛地四下張望,神色驚怒不已。

雲乘月招招手:“彆看了,你出幻境了。真巧,莊道友,你也死了麼?”

莊夜:……

他定了定心神,再看四麵星光粲然,很快就明白了。

“幻境終於結束了麼……應該沒有過去很久。”

他微微晃頭,將時間流逝的錯亂感排開。

接著,他站得直挺挺的,乜了一眼雲乘月,顧自走去另一座書寫台。

“雲道友,承讓。”

儼然是已勝券在握的模樣。

雲乘月有些不爽,但也說不出什麼,隻能站起身。

莊夜出來,書寫台上的工具便已經備好。

兩人各自運筆,凝神寫下自己觀測出的書文。

“……咦?”

然後,兩人同時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要去外地,大半時間在路上,估計沒時間寫。

儘量後天更。

但是保險起見,大家還是周三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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