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見到媽媽之前他的心還無法安定,現在知道媽媽沒事後，被霍明望這樣抱住走在公眾場合內，他才有心思開始觀察起周圍環境來。
醫院很大,在霍叔叔的懷抱裡視野範圍寬闊了不少,能清清楚楚看見前方的所有景象。
他的懷抱不像媽媽每天都是冰冰涼的,他很溫暖,甚至過於暖了,尤其是在他的體溫也如此暖和的情況下,餘輝的背脊都開始滲出汗液。
他想把小熊外套脫掉，但是媽媽說冬天不能在室外脫衣服,會生病的。
而且自己現在被霍叔叔抱著，根本沒辦法脫衣服呢。
於是餘輝不安地挪動小屁股，企圖從他身上挪下地來：“霍叔叔。”
餘輝小奶音溢出，他哼唧兩聲又道：“霍叔叔我自己會走路,你可以把我放下來嗎”
他這一句話才將霍明望一直沉浸在那女人身上的思緒拽回來。
沉沉吐出一口氣,霍明望冷沉的目光朝著餘輝投了過去,沒說話,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才沉默著把人放下了地。
“自己走。”
“哦。”他本來就想自己走的,是霍叔叔非要抱著他，剛剛在病房裡還用手扯住他的後領子,他可真是不知所措。
一大一小並肩走著,這回霍明望還算有點良心,居然沒有刻意加快步伐,而是體諒了餘輝的小短腿，跟著他一起走去了醫院食堂。
食堂不大，一共就一層,大廳裡坐滿了人，空位置很少了，剛剛給餘唯帶回去的那盒飯就是從這裡買來的。
價格不貴，但分窗口。
普通窗口的普通飯菜價格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他買的是最邊上的高價窗口，裡麵的大廚是手藝極好的師傅，做出來的飯菜可口美味，還不是大鍋飯，是小鍋炒的，所以價格高。
食堂門口有租飯盒的，五毛錢租一次，押金一塊錢，飯盒換回來就能退押金，挺劃算。
小家夥第一次來這麼熱鬨的食堂，驚訝得小嘴兒都合不攏。
他有些小興奮，又有點好奇，這裡好多人呀，比國營飯店的人還要多得多。
而且，今天還是跟霍叔叔一起來的，身邊人不是熟悉的媽媽，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的小手條件反射性地抬起來要抓住身邊人的衣擺或是手掌，但握住了才發現，感覺不對勁。
小家夥扭頭，隔壁是霍叔叔，不是媽媽。
他的手很溫暖，有點粗糙，不及媽媽萬分之一的細膩，還比媽媽大好多，一個巴掌就能把他手給包裹起來。
視線往上一抬，霍叔叔正用煩躁的目光垂頭盯著自己，那眼神看得他一個咯噔，下意識就抽回小手，自己默默一個人走在一邊，不敢再去牽他。
繁雜的人群很快便吸引走了餘輝的注意力，一路走著他還要聞一聞空氣中的飯菜香氣，本想聞聞剛剛那個紅燒肉的味道，但由於人太多，壓根聞不到，反而有種不好的，臭臭的味兒彌散在半空。
小家夥皺了眉，暗戳戳離霍明望近了些，他的右手臂碰到了不知道誰的身體，然後那人輕輕把他推開，顧自走去了另一個方向。
餘輝奇怪地扭頭一瞧，發現剛剛碰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霍叔叔！
霍叔叔呢？怎麼不見了？
他驚恐地睜大眼睛，隻是食堂的人實在過於多了，他在小小的，矮矮的身體在人群裡隻有被淹沒的份兒。
可是霍叔叔很高，他知道的，所以他隻要他高高揚起頭，一定就能找到高大的他。
但是，沒有，沒有人，霍叔叔的人影一點兒沒瞧見，彆說霍明望了，就是身高與他一般的人都沒有。
餘輝徹底心慌了，在這樣一個陌生又人多的地方走丟，簡直比被媽媽扔在家裡還要讓他害怕。
於是他哭了，眼淚水直接順著鬢角流了下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墜落在冰涼的地板上。
他是無聲地哭泣，在這麼多人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敢大聲哭。
他怕他的哭聲會吸引來壞人，可是他好怕，太害怕了，這樣的害怕跟以前不同。
以前隻是被關在小黑屋，被一個人留在家裡，那是一種孤獨，一種對黑暗的恐懼。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的四周全是人，他被人圍住了，但是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識，都不認識。
“霍叔叔…霍叔叔你在哪裡呀……”餘輝帶著哭腔張口，小嘴巴顫抖地不成樣，就連抬手抹眼淚的動作也是顫抖地不行。
明明周圍都是人，餘輝卻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沒有霍叔叔，沒有媽媽，他所熟悉的人一個也沒有。
他害怕地失了力氣，連走路去找霍明望的力氣也沒有了，或許也可以說，他害怕地不敢到處亂走，隻能待在原地默默哭泣。
但是在五分鐘後，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向他投來的好奇目光，餘輝終於忍不住，怯怯地哭出聲來。
食堂某角落，霍明望隱匿在人群中冷著臉，視線緊盯不遠處哭得慘兮兮的某小孩身上，一動也不動。
說真的，霍明望是第一次看見小孩子哭成這樣，哭得仿佛要窒息，身體顫抖地好像下一秒就能倒地。
但這小孩兒是餘唯的種，是餘唯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生下來的小崽子。
想到這一茬，似乎也沒什麼好可憐他的。
要說可憐…被人拋棄，被人狠狠踐踏一顆真心的他才是最可憐的吧。
甚至…四年了，他才找到那個讓他陷入地獄的女人。
他從褲兜裡掏出一盒煙，滑動火柴點燃，漫不經心夾在手裡再送到嘴邊狠狠吸了一口。
迷霧般的青色煙圈從他微涼的薄唇吐出，漸漸爬上眉心，縈繞在眼睫周圍，讓他看不清對麵可憐兮兮的小崽子。
高大又容貌氣度不凡的霍明望站在人群裡十分耀眼，眾人從也身邊路過，不經意間總會把視線在他身上停留許久。
直到男人不耐的一個刀眼射過來，這才匆忙離開。
而這邊，餘輝已經哭了好幾分鐘了，精致的小粉團子變成了淚人兒，有母性泛濫的婦女上去問他，安慰他，問他父母在哪裡。
餘輝不認識麵前的婦女，但是看著他擔憂關切的眼神，也還是開了口，帶著哭腔，抽噎著顫抖說：“我，我媽媽生病了…我……”
“媽媽生病了，那你媽媽在哪裡？”婦女又問。
“我…我媽媽生病了，霍叔叔帶我吃飯，可是…可是我找不到他了，找不到媽媽，找不到霍叔叔嗚嗚嗚——”
婦女欲要開口安慰他，再問些情況，肩膀陡然不知被誰拍了一下，然後麵前就站了個高大的西裝男人。
這男人臉上神態極度不耐煩，卻見腳邊的小家夥倏地一下撲進了他的懷裡。
準確地說，是撲在了他的大腿上，抱著他的兩條長腿哭得肝腸寸斷。
“霍叔叔！嗚嗚嗚——霍叔叔…我剛剛找不著你了…嗚嗚輝輝好害怕，我找不到你了嗚嗚……”
霍明望兩手不知該往哪裡放，指尖還夾著隻香煙，煙霧繚繞在小崽子周身，他蹙著眉把隻吸了一半的煙頭掐滅在手心。
煙頭還有紅色的火光冒出，那地兒是滾燙的，卻燙得他沒知覺。
“哭什麼。”
餘輝聽見霍明望的聲音又喜又傷心，小臉依舊埋在他的兩條長腿上，手臂把他抱得緊緊的。
“嗚嗚——霍叔叔！輝輝剛剛好害怕，霍叔叔我還以為你走丟了，我…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差點，差點就找不到媽媽了——嗚嗚——”
小家夥總算是沒剛才哭得那麼悲傷，但心裡對於方才走丟的事情仍是留有餘悸的。
卻不想霍明望並沒有要安慰他的意思，隻丟下一句話：“彆哭。”
隨後他蹙眉往小家夥腦袋上快速亂揉一通，語氣卻刻意溫柔了不少“彆哭了。”
“霍叔叔…你不要亂走了，要不然我就找不到媽媽，也找不到你，我…我就不能回家了，我…“
“你太吵了。”霍明望停下手裡動作，把他規整的發型弄得亂糟糟，頗有些好笑。
他環顧四周，進食堂的人並沒有隨著時間越來越少，反而越來越多。
現在正好到了午飯時間，源源不斷的人還在朝打飯窗口彙聚，再不去買飯就得排不久的隊。
但他垂頭盯著小崽子黑漆漆的發頂，還有他不斷聳動的肩膀，兩隻手還禁錮著他的腿……最關鍵是，他的淚水鼻涕全蹭在他的褲腿...
他有點想抓狂，想把他扔出去，找不到媽媽最好，最好把他扔掉，讓他們母子倆永遠都見不到！
這樣黑暗的想法一閃而過，霍明望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他揉弄兩下疲憊的眉心，終是躬腰下來把還陷入傷心難過的小崽子抱進了懷裡。
“再哭就不給你買飯吃。”
餘輝小鼻子一吸，抹了把眼淚，雙手環抱住霍明望的脖頸，現在也管不了霍叔叔身上燙不燙，他隻知道抱著他才有安全感，跟媽媽身上傳遞給他的相同的安全感。
“不哭，霍叔叔輝輝不哭了。”
餘輝乖巧地把臉貼在他側臉，兩隻熱乎乎的臉忽而緊緊相貼，霍明望的心瞬間似是被什麼擊中，砸地他心狠狠一抖！
餘輝再懂事不過也就四歲，小臉最是稚嫩的時候，跟霍明望常年風吹日曬的粗糙不同，小崽子的臉很細膩，細膩到就像絲綢在他臉頰摩挲蹭動。
小家夥不知道霍明望此時震顫的心，還是沒忍住，紅潤的嘴唇一張一合，濕濕潤潤的熱氣噴灑在他臉頰：“霍叔叔，剛剛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才哭了。”
霍明望被他這句話說得怔楞了半秒，今天對餘輝所做的一切，他心頭莫名有種後悔的情緒蔓延上來。
畢竟，不論那女人對他做過什麼，這崽子是無辜的。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隻是把餘唯的小崽子一個人丟在人群裡，就能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嗯。”他淡淡應了聲表示自己知道，總算是得到他回應的餘輝心裡這才好受了些。
小家夥維持著把臉貼在霍明望臉側的動作不變，偶爾扭頭一下不安的頭顱，纖長的濃黑長睫無意間會滑過男人的肌膚，有酥麻的癢意在臉上爬。
他在輕輕嗅他身上令人稍稍安心的味道，雖然不如媽媽那樣的柔和香氣好聞，但也聊勝於無。
“你彆亂動。”他沉聲提醒餘輝，抱著人走去了租飯盒的地方租了兩隻飯盒，便轉身走去了高價菜窗口前站好。
借著身高優勢，餘輝能看見窗口裡所有的菜，全都規規矩矩擺放在托盤裡，有菜有肉還有餅子有大米飯……
他的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子，卻直起身把視線停留在了香噴噴的飯菜上。
距離近了，他終於能聞到想了許久的紅燒肉的香氣。
好香啊，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了。
“吃什麼？”霍明望扭頭問他。
小家夥臉上淚痕一道一道的，瞧著頗有點狼藉，但粉雕玉琢的精致小人兒即使哭成了小花貓，依舊是人群裡最靚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