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八更(2 / 2)

嫁嬌女 一笑笙簫 13379 字 6個月前

舒清桐和溫幼蓉對視一眼,默默地留了下來。

鄭煜堂走到鄭芸菡麵前,擋在她和父親之間,低聲道:“你什麼都不要和父親說,同清桐先回後院歇息,稍後我來找你。”

鄭芸菡輕輕抬眼,直直的望進兄長的眼中:“大哥,過了今晚,就來不及了。”

鄭煜堂眼神微變:“你到底怎麼了?”

賓客已移至庭院,忠烈侯讓劉氏先過去,自己留了下來,他神情含著怒氣,是要嚴厲苛責的前兆。

“煜堂,你讓開!”忠烈侯嗬斥道。

鄭煜堂望向忠烈侯:“父親,芸菡帶著傷,又一直擔心三弟,難免心力交瘁顧不上禮數,我這就讓她回院裡休息。”

舒清桐忽然上前將鄭煜堂拉開,鄭煜堂怕碰到她,沒敢用力,轉頭見芸菡與父親迎麵相對,氣氛隱隱緊張,不由蹙眉:“你做什麼,父親他……”

“父親叫你讓開,你沒聽到嗎?”舒清桐麵色平靜的看著他:“你可以選擇沉默,但你沒有讓彆人也閉嘴的權利。”

鄭煜堂臉色微白:“清桐,你到底在說什麼?”

忠烈侯的注意力都放在鄭芸菡身上,並沒在意鄭煜堂夫婦如何。

他失望的看著鄭芸菡,抖著手指向客人離去的方向:“你可知今日這宴席準備了多久?你的兄長,你的嫂嫂,甚至你母親和本侯,都在為你的終身大事操心,你倒好,板著臉衝出來說些古裡古怪的話,是給誰臉色看?”

鄭芸菡笑了一下,“既是為我的終身大事操心,為何從沒有來問我的意思?”

鄭煜堂想要解釋,他們隻是幫忙掌眼,挑選合適的,最後她喜歡誰,與誰更合得來,自然由她決定。

舒清桐忽然拉扯他,再次阻止他開口。

鄭煜堂露出不解之色,就聽忠烈侯道:“你的意思?女兒家的事情,自有府裡安排做主

,你還想有個什麼意思?你母親說的不錯,煜堂他們幾個把你寵得越來越不像話,叫你一個本該束於閨閣安分守己的姑娘,變得狂放無禮自以為是!”

鄭芸菡:“那三哥呢?他也是需要被安排,也和我一樣嗎?你們明知他心有所屬,為何還要拉王家女給他衝喜!?”

“你還敢提他!”忠烈侯氣急:“鄭芸菡,今日宴席你不必再出來,馬上滾回後院,去佛堂罰跪,不反省清楚,就不要起來!”

鄭煜堂眼神微變,無聲望向忠烈侯。

舒清桐朝他走了一步,壓低聲音:“若你有什麼想說,不妨此刻說出來,無論後果如何,我都陪著你。”

鄭煜堂倏地轉頭看她,身為妻子,舒清桐今日所有的古怪舉動,都在剛才這番話裡得到了解釋。

他和她最親密,所以她看得最透徹。

作為兄長,他儘心儘力從無愧對,成為丈夫,他履行諾言絕不辜負,身處朝堂,他鞠躬儘瘁的儘著臣子的職責,唯有身為人子,他心底有自己都說不清的抗拒,讓他一次又一次選擇逃避,寧願冷漠以對,也從未想過把所有事攤開解決。

鄭煜堂陷入掙紮,他想要上前拉住鄭芸菡,及時止住一觸即發的矛盾,可這一次,舒清桐沒有給他機會。

“鄭煜堂,你忘了對我的承諾嗎?你永遠不會做一個讓我失望的丈夫,你忘了嗎!”

如果你不想讓她走出這一步,那就你來!

鄭煜堂垂在身側的手慢慢緊握,目光垂下。

“我原本以為,父親是被我們的母親,您的原配正室寵壞了,卻沒想,其實我們也有份寵壞父親。”鄭芸菡低笑著,再次開口。

鄭煜堂所有的掙紮和猶豫都在一瞬間凝固,神色驚疑的望向說話的少女。

鄭芸菡的眼神無畏無懼,全無往日謹小慎微的恭謹。

她背脊筆挺,目光淩厲,淡聲道:“我們總是讓著你,哄著你,才叫你以為,即便你做錯了,隻要端出一家之主的威儀,大聲怒斥,所有的事情都會便成你期待的樣子。”

她聲調輕柔,卻融著不可摧毀的堅定:“那我不妨告訴父親,三哥不醒,隻要我還在,王家女也好,李家女也罷,這侯府是辦不成喜事的;父親若想打

死我,那更好,那些青年才俊,我也不用選了。隻要想到我的婚嫁要經過你這樣的父親應允經手,想到我可能也會遇到你這樣的夫君,想到我會像母親一樣把一輩子都耗在你這樣的人身上,我就噩夢連連,害怕又抗拒!”

她深深吸氣,報複泄恨一般吼道:“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嫁人!即便做一輩子的老姑娘,都好過變成母親那樣的人!”

霎時間,整個廳中安靜的針落可聞。

鄭煜堂震驚到僵直在原地,腦袋裡一遍又一遍的回蕩著鄭芸菡的話。

她害怕。

她抗拒。

她寧願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也不想變成母親那樣的人。

她不要嫁人。

饒是在秦蓁那裡提前得了提醒,當鄭芸菡嘶吼著說出這句話時,舒清桐和溫幼蓉還是嚇了一跳,眼前的菡菡,沒了她們熟悉的天真爛漫,溫柔乖巧,割開封鎖心事的繩索,隻剩滿目瘡痍。

她們尚且如此,忠烈侯又能好到哪裡去。

這是他最乖巧的女兒,從前,她分明最懂他,最會討他高興,雖然偶爾也會頑皮,但隻要嗬斥一通,她很快就會賠罪學乖,他仍然心疼寵愛她。

忠烈侯不是沒設想過兒女叛逆的事,可今日這些話,哪怕是鄭煜堂說,是老二老三說,都可以,唯獨不該是她來說!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為這個小女兒即將出嫁感到傷懷,他這樣關心她,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最像亡妻裴氏,裴氏一生都不曾指責他半句,她怎麼……怎麼能……

“你……你……”

“父親是不是想問,為什麼女兒會有如此態度?”鄭芸菡輕輕閉眼,彎著唇角,試圖笑著逼回被情緒擠出的眼淚,“可這些年來,女兒對父親生出的疑惑,遠比父親今日的更多。”

門外,杭若下意識要衝進去攔她,然而剛邁一步,廳內傳來少女聲嘶力竭的質問——

“為何你從不在意子女真正需要什麼,隻將自己在意的一切強加於他們身上?為何你明明吝嗇於在他們身上耗費一絲心血,卻要作出含辛茹苦的模樣?為什麼你明明錯了這麼多年,反而覺得錯的永遠是彆人!?”

匆匆過來的鄭煜澄,步子僵於門口,再難前行。

忠烈侯雙掌

顫抖,氣息虛浮,下意識要反駁。可話到了嘴邊,忠烈侯才驚覺,除了慣用的那些嗬斥之詞,他竟連一句有力的反駁都說不出來。

而眼下的情景,暴怒與嗬斥,都顯得蒼白無力,更像是心虛的遮掩。

“鄭芸菡,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我是你父親!”最後幾個字,忠烈侯幾乎要咬出血來。

鄭芸菡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她眼珠一動,眼淚滾下來:“父親?您真的知道什麼才是父親嗎!”

她一字一頓:“家長舉教者,曰父;家之隆也,曰父;子之天也,曰父。”

“試問父親,到底做到了哪一點?”

鄭芸菡抬手指著鄭煜堂,咬牙道:“活著來到世上的人太多了,可是活成懂事明理,心善正直,人人稱讚的人,太少,也太難。父親以為,兄長們的一切是怎麼得來的?學識文采,是他們挑燈苦讀,一本書一本書堆砌的;心智道理,是他們迎難而出,一件事一件事磨出來的。他們苦讀時,您可有替他解答過書中的難題?他們為世事苦惱疑惑時,您可有設身處地的為他們講過道理;他們最困惑茫然時,你可有在前麵領過路?家長舉教者,您是嗎?”

忠烈侯臉色蒼白,如鯁在喉。

鄭煜堂和鄭煜澄怔然看著她,一動不動。

鄭芸菡輕輕垂眼,淚水盈溢:“論資排輩,父親得天獨厚,承了侯府爵位。可這些年來,除了在兵部當著可有可無的職,混著得過且過的日子,你最拿手的,便是端著一家之主的架子,在忠烈侯府這塊牌匾下,恣意踐踏母親對你的信任和體諒,粉碎我們對您最後的尊重和崇敬。父親可還記得,母親病重時,您最寵幸的那個侍妾?”

“母親走後,她生了掌家心思,卻在劉氏進門沒多久,就從府裡消失了。對,您當然不會記得,即便是您最依賴的母親,當她無法在給你最體貼的關心和照顧時,一樣被您嫌棄遺忘,所以你怎麼會在乎一個被關在後院,形如鬼魅,整日哀嚎的妾侍?而你迎進門的繼室,隻因三哥不服管教,曾把他推進那妾侍的房裡嚇得他大聲哭嚎!”

忠烈侯渾身一震,滿臉茫然。

鄭煜堂怔然:“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芸菡抬臂在臉上抹了一把,聲音微顫:“這些年來,劉氏為人如何,我不想與父親在這裡細數。我曾不止一次的想過,為什麼會是劉氏,為什麼父親要迎這樣的女人做繼室,為什麼我們不能有一個溫和親近的繼母。可是當我真正看清父親時,才終於恍然——若非母親家道中落,您這樣不思進取,虛榮自滿的男人,傾儘一生的力氣都難得到!”

“您沒有讓女人傾慕的姿態,也沒有撐起忠烈侯府前程繁華的能力,隻能靠著承襲忠烈侯這件華服,撐著一家之主這個虛浮的架子大擺神威,你能征服的,隻有劉氏這樣的女人。父親,捫心自問,家之隆也,您配嗎!”

忠烈侯忽然猛咳起來,釀蹌幾步,撞在主座的茶桌邊。他渾身一軟,歪在座中,手掌按住杯盞,呼吸急促。

杭若見狀,終於衝進來攔住鄭芸菡,低聲道:“夠了!菡菡!夠了!”

再說下去,就真的受不了場了!

鄭芸菡看也不看杭若,奮力掙開她。

“父親今日很開心吧?賓朋滿座,對您吹捧有加,可您到底因何得此待遇,當真一點數都沒有嗎?”

忠烈侯猛地抬眼,死死地盯著鄭芸菡。

鄭煜堂喉頭輕滾,眼眶充紅:“菡菡……”

鄭芸菡低低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落淚:“父親,您知不知道,母親臨終前,曾囑咐大哥一定一定要看住我,她不希望我有和她一樣的境遇,生出和她一樣的心境。我得知之後,謹記在心,不敢忘記,方才成今日的自己。但也是今日,我才發現,若說我是努力不要活成母親的樣子,那兄長們,就是一直在努力不要活成你的樣子!”

她指向外麵:“你得到的吹捧皆是源於他們,可他們今日所有的榮光,都是先撕開你這片天,避開你所有的樣子活出來的!你從不是他們的榜樣,你隻是一個豎在心中引以為戒的警示!”

“你閉嘴!”忠烈侯洪聲怒吼,忽然抓起手裡的杯子狠狠砸向鄭芸菡!

“菡菡!”鄭煜澄目眥欲裂,邁步衝向鄭芸菡。

鄭芸菡躲閃不及,下意識閉上眼睛。

一道人影衝了過來,將她護進寬厚的懷裡,那隻杯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落碎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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