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2 / 2)

白色橄欖樹 玖月晞 12986 字 3個月前

陳鋒哽住了。清楚他的性格,在這裡多待一天都是痛苦。

他拍拍他的肩:“以後要是遇到什麼困難,記得來找老指導員。”

李瓚溫和一笑:“知道的。”

李瓚背著軍用包走出宿舍,目不斜視地穿過那訓練了無數次的操場,到大門口時卻放慢了腳步——他的戰友們全副軍裝,分列兩隊,站著軍姿為他送行。

他抿了抿唇,淺淡一笑,從他們中間穿過去。

“敬禮!”

“唰”地一聲,戰友們齊齊敬了軍禮。

李瓚從隊列中走過。走到儘頭,回身,立正,回敬了一個軍禮。

出了大門,李父上前來接他的行李。

李瓚坐上副駕駛,係上安全帶,扭頭衝自己的指導員和戰友們笑了一下,揮手告彆。

車開走的時候,他平靜隨意地收回目光,卻沒忍住看向後視鏡,一直看住,看著營地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他抬頭將腦袋靠在座椅上,拿手臂捂住眼睛,嘴角顫抖著,顫抖著,壓癟下去;而兩行淚,滾進了鬢角裡。

……

除夕那天,冉雨微親自下廚做了一道年夜飯。

無奈她廚藝太差,雞湯沒熬好,秋葵炒鹹了,大蝦蒸老了,紅燒肉沒放糖,也就白菜湯還過得去。她麵子上有點兒過不去,但宋冉沒在意,反正吃什麼都一樣。

自那晚知道宋冉的病情後,冉雨微態度明顯變了些,一改往日嚴母形象,對宋冉寬容了許多,也不再對她諸多要求。大年初一那天,明明自己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竟還破天荒地帶著宋冉去逛了廟會。隻是逛到一半她便嫌棄那廟會無聊,給宋冉買了根糖葫蘆和一隻布老虎就回了家。

冉雨微天生不會說軟話,不會安慰人;宋冉也排斥彆人讓她推心置腹分析心理問題。兩人對生病這件事都閉口不提。

冉雨微儘量給了宋冉空間,不叫她難受。隻是人的性格沒法陡然扭轉,她自己也克製得很辛苦。

宋冉感受到了她的壓抑,無話可說,也無可奈何。

返程那天,冉雨微送她去機場,兩人都不說話。

安靜的車廂裡隻有冉雨微偶爾的咳嗽聲。

宋冉說:“明天上班了去醫院看看吧,彆一心都撲在工作上。”

“嗯。”冉雨微說,“你回梁城了也記得看醫生。”

“嗯。”

再也無話。

直到分彆的時候,冉雨微才說:“沒事兒的。堅強點。”

說完,又加了一句:“短發不好看,下次留著彆剪了。”

宋冉無言以對。

回城的飛機上,她困得要死,卻死活睡不著,一如之前無數個輾轉反側的無眠之夜。

晚上的飛機,乘客們都在睡覺。

機艙裡光線昏暗,靜靜悄悄。

她坐在座位上,固執地睜著眼睛。忽然,毫無預兆的,她鼻子就酸了。自從生病後,情緒總是說來就來。她都有些煩自己。

隻不過,下一秒情緒就走掉了。她又莫名平靜了下去。

扭頭看舷窗外,是無儘的漫漫黑夜。

她在座位上枯坐兩個小時,飛機終於降落在梁城。

疲憊的旅客們麵無表情排著隊下飛機。宋冉走上廊橋的一刻,一陣冷空氣湧過來,冰濕的寒意瞬間穿透好幾層衣服滲進皮膚直入骨髓。

她裹緊羽絨服,瑟縮著往外走。

宋冉下了廊橋,轉上兩麵落地窗的走廊。一麵窗外,黑夜無邊,停機坪上飛機的燈光閃爍著;另一麵窗內,候機廳裡燈火通明,旅客或坐或站,來來往往。

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隊排隊登機的人群。

無意的一瞥,她忽然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李瓚一身藏藍色大衣,站在隊列中。他個子很高,背脊挺直,氣宇卓然,格外引人注目。

候機廳裡白晝般的燈光照在他清俊的臉龐上,他表情沉靜,又似乎有一點心不在焉,隨著隊伍緩緩向前。

宋冉怔愣數秒,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可下一秒,內心翻湧的情緒衝破一切,她拖著箱子往回跑,跑到走廊儘頭,隔著玻璃喊他:“阿瓚!”

他沒有聽見,也沒有朝她這裡看,安靜地隨著隊伍繼續向前。

“阿瓚!”她急得拿手輕敲那玻璃。

機場的玻璃很厚,宋冉看見對麵的旅客們在交談,說話,笑鬨。

一切畫麵都是無聲的——這是隔音玻璃。

她心頭一涼,張了張口,卻是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了。

她趴在落地玻璃窗上,就那麼愣愣地凝望著他,看著他一點點往前走,他前麵隻有四個人了。

那條隊伍裡有人看見了她,有些奇怪,但並沒太明白。

宋冉輕輕喘著氣,呼出的熱氣朦朧了玻璃,她慌忙拿袖子擦乾淨,卻見他前頭隻剩了兩個人。

她嘴唇顫抖,鼻子發酸,幾乎就要哭出來。

那個旅客從隊伍裡挪出半步觀察,可不確定宋冉要找誰。

李瓚前邊的那位乘客開始檢票了。

宋冉扶著玻璃,呆呆看著他,心底忽然就安靜下去。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了,腦中一片空茫。

她知道來不及了。

可就在他前麵那個人走進登機口的時候,李瓚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扭頭朝這邊瞥過來。一瞬之間,對上了她的目光。

她裹著羽絨服,頭發淩亂地趴在玻璃窗外,兩隻手掌扒著玻璃,呆滯而無聲地望著他。

目光對上的一瞬,她眼睛圓瞪,立刻張了張口,是“阿”的口型,後邊的音卻沒發出來。

李瓚愣了好幾秒,手中的票剛遞過去,又抽回來,說了句:“不好意思。”

他從隊伍中退出,大步朝她走來。

宋冉鼻子驟酸,眼中淚光閃爍。她怕丟臉,趕緊眨去淚光,抿著唇回頭,眼睛亮亮的,乖乖衝他笑。

李瓚來到那麵玻璃前,站住了。

隔著一麵玻璃,他低下頭看著她,眸光深深,似乎藏了太多的情緒,卻又一如平常的淡然克製。

他目光清澈,就那麼靜靜看著她,像故人重逢,又像夙願得成;就那麼靜靜看著,淡淡笑著,彎彎的眉眼裡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悲哀,轉眼又恢複平和安靜。

兩人都無聲地看著對方,那樣淺笑著,微紅著眼眶。

過了足足十秒,他才拿手指戳了戳玻璃,指了下她的臉,說了句什麼。

宋冉看不懂他的口型,搖搖頭:“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他笑笑,沒說話了,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上次一彆,竟已是四五個月前。好像有些陌生了,卻又像依然熟悉。

李瓚問:“你還好嗎?”

這句她看懂了,趕緊點頭:“好的呀。你呢?”

他也笑著點了點頭。

宋冉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不知看清楚了沒,沒答話,隻是眼裡含著笑,低頭看了眼她的箱子。

就在那時,宋冉忽然發現他右側的耳朵有些異樣。剛想要看清楚——那邊,登機的隊伍已經完成最後一張檢票,地服人員說了句什麼,李瓚扭頭去,答了句話。

他回頭看她,無聲地說:“要走了。”

宋冉心裡一酸,隻能點頭,忽又急得扒住玻璃,道:“電話!電話!”

他點頭。

她一時腦子短路,都想不到用手機,急急忙忙,直接拿手指在玻璃上寫下一串數字。他一瞬不眨盯著她的手,擰著眉,飛速記下那串數字。

她寫完了,他還抿著唇蹙著眉,在心裡連續背了幾遍。

她望著他:“記住了嗎?”

他又在心裡回想一遍,點頭:“記住了。”

她臉上終於綻出大大的笑顏。

他亦笑了,指一下右邊,說:“走了。”

“嗯。”她連連點腦袋。

他朝登機口走去,走到半路,回頭看她。

她還趴在窗邊,巴巴望著他。

他衝她招了下手,無聲地做口型:“拜拜。”

她趕緊抬起手,搖了搖:“拜拜。”

他很快檢了票,走進登機口時,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才消失在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