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颯看著這個穿著醫院裡藍白色條紋病號服的姑娘,雖然她的臉被雙手捂著自己沒看見,可第一感覺就是年輕。
她心底有種沒來由的煩躁。
因為惱火。
在這座醫院裡,每天都有人為了想要活下去而拚命努力著,化療難道不痛?每天大把大把的吃藥難道不難受嗎?
可是生命隻有一次,他們都想要活下去。
還有之前她在酒吧街救起的那個落水女孩,一個個這麼年輕倒是爭著搶著去死。
直到旁邊的溫牧寒突然喊道:“吳敏。”
葉颯一怔。
坐在對角處的女孩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茫然的抬起頭,她眼睛空蕩而迷茫地掃過麵前的人。
接著她朝下麵看了一眼。
這一眼叫天台上的其他人瞬間一顆心飆到了嗓子眼。
溫牧寒立即說:“我是隋文的戰友。”
葉颯轉頭望著他,此時這個鋼筋鐵骨般的男人臉上出現一絲碎裂,仿佛有一種叫悲傷的情緒瞬間劃過。
轉瞬即逝。
隋文。
葉颯將這個名字在心底輕輕念叨了一遍。
坐在牆上的女孩聽到這個名字,登時失控,聲音帶著變調的哭腔:“隋文,你們把隋文還給我啊。”
一個醫生大概猜到,安慰說:“小姐,人死不能複生,你這樣會讓愛你的人擔心。”
這一句話像是灰燼裡火星,一下又將整個火堆燃燒了起來。
“你們懂什麼,你們這些人懂什麼,”女孩伸手指著他們,用控訴一樣的聲音說:“你們都是大醫生,有的是人討好你們,愛你們。”
“可隋文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愛我的人,現在隋文死了,再也沒人愛我了。”
那個醫生不敢說話了。
吳敏的控訴並未到此結束,她說:“我爸媽從小就嫌棄我是個丫頭片子,他們隻喜歡我弟弟。我上高中的錢是隋文偷了他們家的錢給我交的。”
“他高中畢業就去當兵了,他說等他退伍複員會有一筆錢,到時候他就用這些錢來娶我。”
故事很平淡,甚至可以說很普通。
兩個出身社會底層的孩子,特彆是吳敏,她被她的原生家庭嫌棄。隋文是她成長過程中唯一正直、善良並且愛她的那個人。
兩個年輕的生命這樣相互扶持著,一起奔向那個他們向往的未來。
可陡然間,原本應該緊緊拽著她的那隻手,消失了。
再也回不來了。
葉颯安靜站在原地。
坐在牆上的女孩,仿佛要說不完的控訴。或許是沉默,或許是自卑,她從未將這些話說出口,今天她可以徹底宣泄出來。
控訴她的原生家庭對她的殘忍,這個世界對她的不公。
吳敏越說越激動,身體越發搖晃的厲害,天台上一陣微風吹拂而過,似乎下一秒都能把那個單薄的身影吹落到樓下。
“所以你們不懂,你們根本就不懂。”
溫牧寒望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眉頭緊鎖,直到葉颯輕輕推了他下。她伸手指了指另一邊的牆壁。
此刻吳敏的身體是微側向左邊坐,如果從右邊偷偷摸過去。
趁著她不注意,應該能把人救下來。
溫牧寒沒立即動,吳敏情況不穩定,需要一個人吸引她的注意力才行。
葉颯從左邊往前走了幾步,她說:“我懂。”
吳敏望著她,臉上尤帶憤怒,可葉颯又開口了。
她說:“我知道失去愛我的那個人是什麼感覺,會有人告訴他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而且是再也回不來了。他們會讓你節哀順變,告訴你活著的人要堅強。”
吳敏聽著她的話,竟慢慢安靜了下來。
“剛開始你還會恍惚,覺得他們都是在騙人吧,直到你去參加他的葬禮。你看著他躺在那裡,不會說不能動也不再笑。每個人會手捧白花從他的身邊走過,然後你要跟他們每個人鞠躬致謝……”
說到這裡,葉颯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的聲線並不甜膩,帶著清透,沉沉說話時叫人覺得悅耳,似乎能撫平心底的紊亂。
正在悄悄匍匐過去的溫牧寒,跟著停了下來。
他怕葉颯不說話的時候,自己的動靜會被對方看見。
所以他偏頭看向葉颯,此刻安靜站著的姑娘,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籠著清麗柔和的輪廓,直到他看見一顆淚如滾珠般從她左眼輕輕落下。
要不是她卷翹的眼睫輕顫著,那一顆淚仿佛是溫牧寒的幻覺。
他的眉心在這一刻擰到極致。
“我知道那種失去的感覺,”葉颯聲音再次響起,她望著吳敏,“所以我要告訴你的是。”
“活著的人,請好好活下去。”
在她的聲音落下的同一秒,一個白色身影從側邊猛地躍起,而葉颯在同一瞬間衝了上去。
溫牧寒伸手拽住吳敏的時候,葉颯也一把抱住她的腰。
兩方用力之下,吳敏整個人慣性往前,連帶著葉颯一起摔倒在地上。
在聽到一聲腦袋撞地的巨大悶響聲時,葉颯頭暈目眩中,隻剩下一個念頭:我他媽腦袋真硬。
*
吳敏很快被拉走,溫牧寒單膝跪在上,微喘著粗氣,明明他經曆過這個更加凶險百倍的事情。
可此時他額頭沁著薄薄一層汗。
“還不起來?”溫牧寒低頭看著還躺在地上的姑娘。
隻見她輕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連眼睫毛都沒有動。溫牧寒原地等了半分鐘,可是突然他慌了。
剛才那一聲悶響,是後腦勺磕在地上的聲音。
是她用身體護著吳敏。
溫牧寒伸手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手掌摸著她的後腦,濃密的長發感受到他掌心裡源源不斷的暖意。葉颯窩在他的懷裡,結實的胸膛寬厚又透著溫暖,讓人有種流連忘返的不舍。
這樣的溫暖燙的葉颯心尖兒一軟。
下一秒,她眼瞼微抬,那樣漂亮的一對兒眼睛直勾勾低望著眼前這張英俊至極的臉。
“你緊張我啊。”
她笑意盈盈,聲音裡透著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