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從軍是早上上工時從李大壯那聽說的,這年頭村裡放電影不常見,碰上一次，家家都稀奇地拎著小板凳帶點瓜子什麼的，坐到大隊門前的空地上,邊吃邊看。
河東村離他們這也不遠，趙家一家人都說好了晚上吃過飯一起過去。
宋書玉剛來那一年,村裡放電影，被解遠洲硬拉著去湊過熱鬨,那烏壓壓的一片人頭,令他記憶猶新。
他猶豫了下,“不了吧——”
人太多，魚香這皮猴子要是趁他不注意瞎跑，指不定就跑丟了。
“我要去！”
魚香跑過來，湊到他麵前，眼睛看著趙從軍道：“我要和大牛二牛一塊！”
二牛點點頭：“一塊兒！”
這小子……
宋書玉瞪了他一眼，把魚香抱起來,看著她說：“你說去就去啊？你知道電影是什麼嗎你就要去？”
魚香皺著小眉頭，蠕動了下身子,嘟著嘴：“我不管，大牛二牛說彆人都去,我也要去！”
這香香耍起賴來，趙從軍在一旁看著都想笑，“宋大哥，你就帶香香去看看,正好跟咱們一塊也熱鬨些。”
對呀，魚香期待地瞅他：“去嘛，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自己跟哥哥去了……”
“去去去！”
長進了，都會威脅他了。
……
宋書玉抱著人回到知青點，脫掉她的小鞋子，拍了拍這雙胖腳丫，把人放到炕上，“快點睡覺，過一會還要去上學。”
說完自己也脫下鞋，躺到了炕上。
魚香轉過身，拱到他懷裡，眯了眯眼，抱住他說：“我今天可不可以不去上學呀？”
“怎麼，這才去一天就想逃課了？”
魚香搖搖頭，“才不是呢。”
她是想起那頭母鯊了，虎鯊崽子沒了娘，母鯊也沒了崽子，她有點不安，“宋書玉，等我回海裡，虎鯊崽子他娘萬一找我算賬怎麼辦呀？”
宋書玉低下頭，魚香縮在他懷裡，正可憐兮兮地盯著他，眼睛裡閃爍著愧疚而不是害怕，她說：“那我就隻能帶你躲在珊瑚屋裡了，我本來還想帶你去海底玩呢。”
隻要她不出去，母鯊是不能到族裡抓她的。
這還沒變回去呢，就想到那麼遙遠的事了，宋書玉哂笑一聲，望著她的眼睛卻越來越明亮，他摸摸她的頭：“你算計他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個？”
“才不是我算計他呢，是他太討厭了，把我追到了好深好深的地方，害我被大章魚纏住，好長時間才逃出去，我才那樣的！”
魚香憤怒地攥著小拳頭，突然覺得自己早上應該更用點勁，讓他在海裡張嘴嚇她，她就該把他的牙打斷才對！
“嗯，你做得對，那我們到時就呆在你的小屋子裡不出去，”宋書玉笑著抓住她的手，放在嘴邊嘬了一口，才塞到被子裡，把人摟到懷裡，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不甚在意道：“不許再想了，睡吧。”
他並不打算將小崽子的心思告訴她，在宋書玉看來，喜歡她就欺負她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他一點也不同情他，除了胡小虎扮弱的意圖有可能會傷害到魚香，宋書玉對他沒有任何興趣。
照魚香說的，小崽子確實是死了，以他現在這年齡，香香很快會長大，他卻不會，嗯，宋書玉又在心裡確定一遍，魚香這個同鄉沒有任何威脅。
過了會，聽到耳邊均勻的呼吸，魚香才睜開眼，他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昨天睡在那頭，她都沒睡著呢，他身上可真好聞……她一定要把他拐回海裡去，這樣她就可以一直抱著他睡覺了。
魚香把頭埋在宋書玉懷裡，賊兮兮地動了動小手，咧開嘴笑了。
……
下午魚香自然沒能逃課，這才上學的第二天，宋書玉不想給她開這個頭，有一次就有第二次，那以後隻要她不開心，肯定就會賴在他身上撒嬌，宋書玉可不確定自己每次都能扛得住。
到了學校，宋書玉蹲下身，把手上的書包給她背上，叮囑道：“見到胡小虎，不要去打他，要是有彆人欺負你，就喊大牛二牛，還有，撓人可以，可不能伸出牙咬人，聽見沒？”
她的小指甲被他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明眼人一看胡小虎那張臉，就能發現不對勁，早上趙知青臉上的疑惑他可看的清清楚楚的，不過這還可以糊弄過去，要是她生氣長出獠牙咬了人，那才是真的糟了。
“發什麼呆，”宋書玉彈了下她光潔的額頭，笑：“聽見沒？”
入春後，宋書玉就穿的少了，不像她，還穿著棉襖，臃腫的像個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他黑色外套裡隻穿著件的確良襯衫，自從上次鄭慶蘭那事發生後，他好像就討厭上了灰色，現在越來越喜歡穿白色的衣服，襯得他本就白淨清俊的眉眼越發高貴冷豔。
他可真好看，魚香眼睛烏黑明亮，她捧著臉頰，當著大牛二牛的麵，非常不害羞地噘起嘴湊上去親了口，而後趴到他耳邊，乖乖道：“聽見啦，我現在不吃人呢～”
宋書玉看著她這不加掩飾的小女兒姿態，心跳突然怦怦怦地，像是要撞出來，她這模樣他在很多女同誌身上都見到過，她們每次看見他都是這個樣子，那時他隻覺得反感，現在……
宋書玉倏地站起身，望著腿邊的小麵團，撓著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長大的模樣他見過，即便最初變成了巴掌大點，那張臉依舊傾城傾國，他見過她嬉笑怒罵，見過她嚎啕大哭，無論哪一種，都鮮活的令人心動，可是她長大了一點後，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先前還在想虎鯊崽子的詛咒讓他遇見了她，老天大概也垂憐他，才會讓她變成幼時的模樣，讓他可以陪著幼稚的她重新長大，可現在，宋書玉望著這張稚嫩的小臉，惶恐不安。
這不是垂憐，這分明還是詛咒。
他原本可以等的，可現在她的歡喜令他興奮，也令他害怕，他甚至覺得自己中午親了她的小手都是在犯罪。
宋書玉想到胡小虎，想到他原本還為之慶幸的年齡，甚至神經質地懷疑，魚香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他故意的，真正能陪她長大的，會不會不是他……
可魚香明明說她快要長大了……
宋書玉臉上青白交加，他煩躁地看了眼魚香，匆匆走了……
？？？
魚香望著大牛，奇怪：“宋書玉他怎麼了？”跟那條大狼狗似的……
大牛搖搖頭，“不知道。”
那就不想了，反正他本來脾氣就壞，一會高興一會生氣的，要不是看他長得好看，她才不會理他呢。
魚香背著小書包，蹦蹦跳跳往班裡跑，二牛跟在她屁後，問：“香香，你為什麼要親叔叔？我娘才親我爹呢。”
魚香理所當然道：“他長得好看呀～”
“……那，我娘也誇我長得好看呢，香香，你也親我一下吧～”
“不行，我要是親了你，宋書玉回去肯定會揍我屁股的。”他脾氣可壞了。
二牛悶悶的，越來越討厭宋叔叔了……
魚香進班時，胡小虎已經坐在了位子上，他居然比她到的還早，魚香捏著小拳頭，氣哼哼地還想揍他，想起宋書玉的話，又慫慫地收了回去。
她坐在位子上，等著其他同學來找她玩，然而這天，班裡的小同學見到她，一個個都不再像昨天那樣圍過來了，他們低著頭，偶爾偷偷瞄她幾眼，卻不敢上前，就連坐在她前麵的林小燕這個下午都沒轉頭和她說話。
下課後，魚香戳了戳林小燕的背，遞了顆糖給她，奶聲奶氣說：“這個白兔兔很好吃的，你吃不吃呀？”
林小燕家裡窮，後麵還有兩個弟弟，逢年過節買點糖，她奶奶都隻分給她弟弟，她上次吃糖還是隔壁的胡小虎給她的。
想到胡小虎，林小燕趕緊朝前麵瞄了一眼，然後低著頭衝魚香搖搖頭，“香香，對不起，我不能要。”
魚香懵懵的，眼裡很快起了霧，然而瞥見胡小虎在那笑，那層霧很快就被竄起的小火苗燒沒了。
大牛忙攔住她：“香香，叔叔說你不能動手打胡小虎。”
魚香癟著嘴，趴在桌子上，嚼著糖，罵道：“臭宋書玉，壞宋書玉……”他要是不幫她打胡小虎，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
而這邊，宋書玉心不在焉，好幾次都差點從架子上摔了下去。
趙從軍把籃子遞給他，“宋大哥，你下來吧，我上去弄，你再來幾回，我這心臟都不夠你嚇的。”
“抱歉。”宋書玉爬下架子，不好意思道。
趙從軍又打趣了他幾句，才爬上架子繼續乾活。
到了小學放學的時間，宋書玉再怎麼煩躁，也隻得收斂情緒，去接魚香。
王春華中午跟他說香香跟大牛二牛一起回來，不會出什麼事，而且村裡還有年齡大一點的孩子跟他們一塊。
但是宋書玉隻要想到二牛那個臭小子，就放不下心，這小子太會哄女孩了，魚香那條愛美的小人魚被他誇一誇就笑的跟朵花似的，他能放心才有鬼了。
果然，這天晚上回到知青點，宋書玉在灶房做飯，魚香蹲在灶台前燒火，一張小嘴叭叭叭的說個不停，還沒說到胡小虎，宋書玉就聽到了二牛讓她親他的話，臉都氣青了。
自己還未意識到，充滿了質問的話語就脫口而出：“你親了？”
“我才沒親呢，親了你肯定又要揍我。”
哦，那就好，宋書玉抿了抿唇，勉強壓住上揚的嘴角，淡淡道，“以後也不許親，隻有喜歡的人才可以親。”
後半句說的很輕，魚香耳朵尖，聽見了，她咦一聲，驚訝：“可我今天還親了你啊～”
“……”
這語氣，宋書玉炒菜的動作一頓，嘴角的笑意還沒消失就僵住了。
偏偏還聽見她不知死活的說：“那我以後不能親你了。”
“……”
“我也不喜歡你呢。”
“……”
宋書玉磨磨牙，冷笑一聲，“魚香香，你可以閉嘴了。”
魚香還想跟他批.鬥胡小虎呢，聽他這麼說，立即就不樂意了，可他的臉實在是臭的不行，魚香想了想，為了自己的屁股蛋著想，還是不說了。
宋書玉很矛盾，她歡喜時，他既開心又煩惱，她說不喜歡時，他既憤怒又沮喪，仔細一算，還是喜歡時比較好，最起碼有個盼頭。
可她說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