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在的新聞頻道是省級地麵頻道,頻道內容顧名思義,以新聞為主,她是九點新聞的記者。
梅秀菊三十五歲,年紀不算大,五官很清秀,可眼神透著蒼老,見人時背是駝的,講話輕聲細語。
她求助的事情是離婚。
她的丈夫叫曹榮,比她大一歲,兩人有一兒一女,兒子小學二年級,女兒還在念幼兒園。曹榮貪杯好賭,十賭九輸,以前還薄有家底,但褲兜漸漸比臉乾淨,如今隻能勉強維持生計。
更甚至他有家暴傾向,數次將梅秀菊打得鼻青臉腫。但這兩點都不是梅秀菊要求離婚的主因。
梅秀菊的小女兒得了重病,她是全職家庭主婦,曹榮是個建築工人,家中拚拚湊湊勉強過了五位數,杯水車薪。聽人介紹可以眾籌看病,他們馬上在網上發起眾籌。
這世上始終善良的人多,很快眾籌到十二萬七,足夠小女兒的前期治療費用,梅秀菊隻有初中學曆,家中大事她向來由丈夫做主,比如經濟大權。
她說她丈夫曾經念過大學。
“大學肄業,不知道念的是什麼雜牌大學,幸虧他沒拿到文憑,否則還能稱得上是個高學曆人渣。”施索如今想起,仍義憤填膺。
舍嚴聽她說到這裡,順著常理推測:“曹榮把眾籌款項挪用了?”
“沒錯!”
十二萬七到了曹榮手裡後不知去向,小女兒還在醫院裡等著救命,曹榮不肯把錢拿出來,梅秀菊再想發起眾籌也不可能,四處求助無門,某天她靈光一閃,想到求助媒體。
“我知道他有點重男輕女,但沒想到他能這麼狠心,朵朵才五歲啊,明明還有的救……”梅秀菊對著鏡頭痛哭流涕,鏡頭背後她告訴施索,雖然曹榮的缺點罄竹難書,但身為父親他是合格的,她能忍受這麼多年,也是因為曹榮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直都給予兒女最好的。
可如今危難才是試金石,原來連慈父都是假麵。梅秀菊束手無策,想通過媒體向丈夫討回眾籌款,如果這筆錢已經被賭輸了,她希望能追回賭資。
她還想要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她學曆低,但知道常識,她沒工作,很難爭取到這個權利。
施索當時對她刮目相看,都說為母則強,梅秀菊看著懦弱沒主見,關鍵時刻她依舊咬牙挺起了胸膛,而且條理很清晰。
隻是采訪曹榮時受到不少挫折,曹榮對著她破口大罵,拒不承認事實,他推倒鏡頭,威脅不準播出。
新聞最後仍然成片了,梅秀菊的女兒還收到了部分愛心人士的善款,可惜不是人人上電視都能得到完整的救助,有時要看運氣。
那點善款也就如毛毛細雨。
事情到此為止,稱不上皆大歡喜,但施索也儘了自己的本分。
可事實上,就在新聞播出第二天,曹榮說到做到,竟然衝到電視台,氣勢洶洶要揍她,罵她造謠汙蔑,弄假新聞。
當時施索真的差點挨到拳頭,曹榮暴力傾向嚴重,連保安都拉不住,她那會兒怒氣衝天回了一句:“有本事你就告我!”
誰知曹榮真的請了律師,發來了律師信。
舍嚴視線在施索臉上打轉,從臉到脖頸,到手腳和腿,所有裸露在外的地方都掃過一遍。
施索沒走心:“看什麼!”
舍嚴搖了下頭,想了想問:“官司輸麵大?”
施索抿唇,提起就有氣:“關鍵是梅秀菊反口了,她說是受了我的誘導,而我做采訪的時候,並沒有真正采訪到曹榮,缺了曹榮的說辭,台裡說我嚴重失職。”
舍嚴聽出她語氣中隱含的委屈。可施索高傲慣了,從不輕易叫屈。
“隻告你,不告電視台?”舍嚴問。
“對。”柿子挑軟的捏,雖然施索從不認為自己是軟柿子。
“所以你準備坐以待斃,連律師都不見?”舍嚴一語中的。
“有什麼好見的,輸贏也就這麼回事。”施索見舍嚴眼神瞟來,抱臂道,“傷不到敵還自損八百,我知道,可我高興!”
“嗯,你向來這樣。”舍嚴並不奇怪,他回頭又給施索倒了一杯水。
施索已經不能憑自己對舍嚴的了解來猜測他的語氣,她接過杯子問:“你這是諷刺我?”
“沒有。”舍嚴認真道。
看他也沒這膽,施索潤了潤喉嚨,喝完小半杯水,她道:“就這麼回事,我都說完了。”
“還有。”
“嗯?”
舍嚴指了下床上的筆記本電腦:“為什麼把他們截圖?”圖片上是剛才交通事故中的那對中年男女。
“哦,記住他們的臉,下次再碰到他們訛人,我能先下手為強。”
舍嚴搖頭:“我能看出你什麼時候是在胡說八道。”
施索鼓掌,一隻手沒空,她隻能手敲玻璃杯:“好棒,恭喜你猜中了!”
舍嚴克製住搓她頭的衝動。
話都已經說到這裡,施索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了。“我這個月新搬到個地方。”她說。
黎州市寸土寸金,她上月房租到期,手頭實在緊張,租房子沒法用花唄,她渾身上下那點現金加起來隻夠承擔一個六十平米的老破小,還得是一樓那種最便宜的。
結果住進老破小的當晚,她就在臥室裡看到窗外徘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