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瑾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靈動機警,明明是身陷囹圄,危機重重,卻又如狡黠的兔子般,雖柔弱,卻也毫不猶豫地亮出自己的尖牙。
那時候的她,是如此鮮活,就像是夜空中的明星,不由自主地吸引眾人的目光。他也不能例外。
在北關第一次見到她,他驚為天人,不顧她的身份,執意將她帶回京城。明明知道她和柳雋的存在會是巨大的麻煩,卻還是甘之如飴,將她養在彆院之中,偷偷來見。
他精心培育的花朵,越開越美。肖瑾欣喜的同時,又開始充滿各種擔心。是否會有人也想偷偷摘下這朵花?把她放在宮外,始終讓他無法安心。
他想把她帶進宮裡,裝在最精美的宮殿之中。可是沒料到,這花卻不願意。不僅不願意,還伸出了全身的刺,刺了他一手的血。
他不高興,便要拔掉那尖銳的刺,可是那花失去了刺的保護,便成了現在這模樣,美則美矣,卻失去了靈魂,和尋常的花,又有什麼區彆呢?
肖瑾沉眸看著橫坐於身前的女子,她討好地嬌笑著,柔媚嬌俏,可是眼睛卻是空洞的。這就是他要的嗎?
肖瑾心底一痛,可是緊接著,脖間便傳來刺痛,她竟敢咬他!
肖瑾本能地便要掐住她的脖子,可是低頭看到她眼神中迸發出來的痛意,他一瞬間失神,竟任由她在龍體上留下如此明顯的傷痕。
肖瑾鼻尖已經能夠聞到血液的腥味,她終於鬆開了口,卻不抬頭,隻是埋首於他胸前,就像往日溫·存之後的依賴與不舍。
肖瑾皺著眉,失神地想,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讓她突然變成這樣?
因為他的冷落?還是因為他今日突如其來的怒火?肖瑾從不在女人身上花費太多心思,可是此時此刻,卻忍不住為她的行為尋找理由。
她一個小女子,被他從北關帶到京城,孤苦無依,他的冷落,也許真的讓她感到不安了吧?而她又不知仙女廟見到的人便是自己,今日的火在她看來,便發的有些莫名其妙。莫非,她以為自己把她當做泄憤的工具了?
這麼一想,肖瑾竟責怪起自己來了。對溫時年的安置,她其實並不算過分,反而要讚一句有情有義、周到知恩。
他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她什麼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火發在她身上呢?
想到這一點,肖瑾來時的怒火早已散去,甚至有了幾分歉疚。肖瑾剛要開口,卻被皎月搶先了一步。
“殺了我吧。”軟糯嬌媚的嗓音變了,突然變得這般嘶啞清冷,“我試著去接受這樣的屈辱,可是我做不到。”
她抬起頭,眼中淚光盈盈,卻又倔強地不肯落下:“我答應過嫂嫂,無論如何,也不會像父親、阿姊……還有她那樣,了斷自己的性命。所以,您動手吧,就當是我求您了。”
肖瑾聽到第一句話,一顆心便好似從懸崖掉落到低穀,處於瀕臨炸裂的邊緣,耳朵裡嗡嗡嗡,就像是被重拳錘擊。可是他想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所以他努力讓自己恢複清明,一字不發,就這樣沉沉地看著他,袖中的手卻幾乎將掌心掐出血來。
“三爺,您的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許。您來,我便笑臉相迎,不管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都要將您伺候好了。您不來,院子裡的人,便惶恐不安,唯恐我失了寵。我試著去接受這樣的日子,告訴自己,就把自己當個玩物。可是……好難啊。”
“我每日一閉眼,就好似看到父親母親失望的臉,柳家的風骨,都被我丟儘了……”皎月終於落下淚來,滾燙的一滴,滴落在肖瑾的手腕上。
“這樣的日子,我撐不下去了。今日我傷了您,恩將仇報,死不足惜。您了結了我吧,就當是……成全了我。”
肖瑾目色陰沉,如雕塑般僵坐著一言不發,皎月便當他聽進去了,笑著起身,轉身回到屏風後。不一會兒,她穿戴齊整,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一身紅衣,鳳冠霞帔。
“嫂嫂曾經說過,待我出嫁,便親自為我梳發,一梳舉案齊眉,二梳白頭偕老,三梳兒孫滿堂……”
“在北關,我為了能讓弟弟活命,以美色侍人,墜了柳家清名,更辜負嫂嫂期待。如今……臨死,便讓我穿這一身,去見嫂嫂。”她彎眉笑了笑,不像是在說遺言,反倒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小女孩似的摸著自己的鳳冠,對著他露出羞澀的笑容,“好看嗎?”
好看,當然好看,怎麼會不好看。肖瑾目光滴血似的看著她。她現在又是什麼意思?!她膽子肥了,咬傷了他,他還沒說一句話,她就一口一個死?!
這身嫁衣,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藏起來的。
原來她跟著他,真的隻是為了讓幼弟活命。往日裡的乖巧聽話,不過是曲意逢迎。
原來委身於他,在她心中是屈辱,是自甘墮落,是墜了柳家風骨。
難怪,難怪他每一次離開,她從無不舍,反倒貼心相送。
難怪他十多日不來,她也優哉遊哉,自在隨性。隻怕,她心裡是恨不得自己永遠不再踏足這裡吧!
他怎麼就忘了柳家人都是什麼德性!柳皇後因為他的懷疑,橫梁於宮中。柳太傅為證清白,自戕於府中。柳翊為救妻女被活活打死,柳少夫人便帶著女兒緊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