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三章(2 / 2)

在你眉梢點花燈 沉筱之 10963 字 4個月前

程昶沉默許久,問:“死而複生的定義是什麼?”

是在瀕臨絕境時,在另一個時空的另一具身體裡醒來嗎?

老和尚搖頭說不知,他這會兒已全然沒有程昶初來時那股招搖撞騙勁兒了。

他把書收了,神色十分複雜,說:“不過我瞧著書上那行字的字麵意思,大概是說,你三世行善,無奈撞上了個多災多難的天煞孤星命,上天看不過去,所以用‘一命雙軌’的方式補償你吧,至於什麼是一命雙軌,什麼是死而複生,我……”

話未說完,整個觀音殿忽然被一道閃電照得閃了閃,緊接著,一聲驚雷炸響,疾風撞開高窗灌進來,幾乎要吹熄佛堂兩側燃著的長明燈。

老和尚在這恍若天譴般的異象中愣住,須臾,他似弄明白了什麼,看著程昶,惶然道:“不對,你、你今天,為什麼來?”

“你……還沒回答我,這枚失傳了這麼久的平安符,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程昶看著他,過了會兒道:“我可以說,怕您不會信。”

強台風的天,風聲蓋過人聲,蓋過驚雷與急雨,在天地間呼嘯。

老和尚沒聽清程昶究竟說了什麼,到了這會兒,他才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人。

他長得極好,好到單用英俊兩個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端坐在這四方佛堂裡,身後有未滅的長明燈,乍一眼看去,就像從古畫裡走出的公子。

可是,畫裡的公子該是不染纖塵的,此刻呼嘯的風雨,烏沉的天際,卻在他眉目間蒙上了一層晦暗不堪的陰翳。

他一看就是教養良好的體麵人,是社會上的精英。

這種強台風的天,他為什麼會來他這裡呢?

為什麼會獨自一人驅車來到這個深山老林的破廟裡來呢?

老和尚的思緒回到原點,他是為平安符來的。

尋常人若得了一枚平安符,管它再古韻十足,也不會追本溯源,不會去找這符究竟是在哪個廟裡開得光?除非……他因為這符,遇到了什麼事。

這麼想著,忽然有八個字蹦進老和尚的腦海——“一命雙軌,死而複生”。

他剛才和這個年輕人說那些匪夷所思的話的時候,他臉上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這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嗎?

老和尚霍然起身,往後退了兩步,看著程昶像是看到了什麼怪物,指著他道:“你,你……”

卻沒你出個所以然。

程昶看出老和尚的驚慌失措,也隨之起身,解釋說:“大師,我身上的確發生了點事,今天過來就是想問個究竟。”

他不知要何去何從。

他隻想問明白此生緣法。

而所謂一命雙軌,是不是說,他無論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大綏,都注定是一個格格不入的過客?

閃電灼亮整個佛堂,將程昶蒼白的皮膚照得單薄又透明,這一刻,他驚若天人的眉眼像神祗,也像鬼魅。

老和尚已不想去聽程昶在說什麼了,在他心中反複盤桓著的隻有四個字,死而複生。

“走、走、趕緊走!”下一刻,老和尚也不知從哪裡攫出一把勇氣,氣勢洶洶地繞過長案,去推程昶。

他直到把他推出佛堂,推到漫天漫地的風雨裡,“你是命硬,死不了,是善人轉世鬼神托生,但你克天克地,我這廟裡容不下你,你看這天象,就是你帶來的災厄,你再在這待下去,我遲早跟著你完蛋!”

言罷,將程昶的雨傘一並扔出來,“啪”一聲合上廟門。

雨水順著脖頸流入衣服裡,刹那渾身濕透。

程昶被這雨澆了個透心涼,他從未遭人如此對待,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撿起地上的雨傘,在頭上撐開,慢慢走回停車的地方。

好在帶了換洗衣物,程昶提著行李箱,坐回車裡,把身上的濕衣換下,渾身擦乾,換了身乾淨的。

他在車裡默坐了一會兒,回過頭,看了眼老廟的方向。

雨水連天接地,來時還依稀可見的飛簷現在已經瞧不清了。

他是來找答案的。

到此,可以說是找到了,也可以說沒有。

他仍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去,又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度此一生。

算了,想不通的事,暫且就不要去想。

先好好活著吧。

程昶的餘光掠過行李箱裡的藥盒子,想起自己今天的藥還沒按時吃,從後座拿了瓶礦泉水,打算就水服藥,取出藥盒才發現他竟然沒帶利尿劑,而是帶了一盒維生素片。

他明明記得自己把利尿劑放在行李箱裡了的,什麼時候變成維c了?

仔細一看,兩種藥的包裝還挺像。

利尿劑是心臟病患者最重要的藥物之一,防止心衰,像程昶這種剛因為心臟驟停做了起搏器手術的,起碼在術後的一個月,這種藥是一天都不能停的,動輒病情反複,甚至因此喪命。

程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是這會兒自責已來不及了。

他低頭一看腕表,剛好四點,還有兩個小時天黑。

如果路上順暢,在黃昏前趕到知賢村是來得及的,到了知賢村,走高速大概四十分鐘到杭州,然後去浙江人醫。

程昶這麼計劃著,打開廣播,啟動車輛。

路況廣播的信號不大好,一個女聲斷斷續續地說強台風今日加劇,台風信號從橙色預警轉為紅色預警,接下來滬杭滬浦等高速封路,建議人們呆在戶內,不要出行。

山間的風雨大的無以複加,雨水急而沉,砸落而下,卻在半空中與強勁的風形成角逐之勢,繼而被吹亂,吹得紛擾不堪。

雨點子從各個方向撞在車窗上,濺開豆大的水花,程昶開了雨刷,前方的能見度依然很低。

可他不能退回山裡,一來因為他急需趕去杭州取利尿劑,二來他已走到半路,這會兒上山和下山已沒什麼區彆。

雷雨台風天要遠避山木,程昶知道,但他沒辦法,他隻能適當加大油門,迅速並且平穩地趕在日落前回到大路上。

好在之前的一段急彎他已經平安通過,隻要穿過前麵的密林,就能安全。

驚雷一聲聲響徹山間,閃電將車內照得忽明忽暗,路況廣播的信號愈發不好,沒過一會兒,徹底斷了。

沒了彆的人聲,驟然間,就像隻剩了他和這天地對峙。

尋常人若獨自在這漫天異象裡開車獨行,恐怕早就怕了,可此時此刻,程昶心中卻有些說不出滋味。

他有點走神,不知怎麼,耳畔又浮響起老和尚剛才的話:“這樣的人,陽壽看似短,實則長,等閒死不了。”

“如果……真在陽壽未儘時死了,也會死而複生。”

他想起他在那本線裝古書裡看到的,天煞孤星,一命……雙軌。

“滋啦”一聲,車裡的廣播又連上了,還是剛才那個女聲,斷斷續續地說:“為您……播報,現在時刻,現在是,傍晚,五點三十分。”

五點三十分,黃昏了。

天上雲霾密布,落日是望不見了。

程昶的目光直視前方,不期然間,隻見當空一道閃電劈下,直直打在山道旁一株十分粗壯的老樹上,老樹順勢搖了搖,從根部斷裂,朝山道上砸來。

與此同時,程昶未及時服用利尿劑的症狀終於顯露。

他胸口驀地一悶,仿佛有人拿著鼓槌,在他心上重重一擊。

道前山木滾落,心間疼痛奪神,程昶維係著最後一絲清醒,猛打方向盤,終於在車頭撞上粗木的那一刹,避讓開去。

可這裡是山道,車頭轉向意味著要向坡下開。

而坡度陡峭,稍不注意就會脫離掌控。程昶已無力掌控。

車身失了重心,向坡道跌落,車中的安全氣囊彈開,將程昶前傾的身子猛地推回座椅上,後腦勺撞在靠座上,疼痛在震蕩間奪去了他最後一絲神智。

雨水已將天地澆得漆黑,山中一點光也沒有,是不能視物了。

然而閉上眼的一刻,程昶卻看見依稀有人影朝他跑來,喚他:“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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