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四零章(1 / 2)

在你眉梢點花燈 沉筱之 13794 字 4個月前

夜半時分,雲浠一直歇不好,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耳畔不斷浮響著程昶送她回府後,叮嚀她的話。

他說:“你回去後,安心在府裡呆著,今日的事不必擔心,左右有我呢。”

他還說:“你畢竟有禁令在身,近日不要到宮裡來了,總之無論發生什麼,記得有我在。”

不知是否是夜色太濃,程昶說這些話時,為他的眼底覆上了一層陰翳。

原本很正常的兩句話,雲浠就是覺得有異樣。

雲浠記得,程昶一直是寡言的。

便是他們眼下走得很近了,無論提及任何事,他至多說一次。

他性情疏離,不喜歡乾涉他人,哪怕當年不滿他手下廝役的言行,因為沒有礙著他,他從來沒有指責過一句。

像今日這樣再三叮囑她留在府中,還是頭一回。

雲浠忽然想起柴屏死的那日,她去望山居找他。

當時他吃了酒,與她說:“柴屏死了。”

又說,“我逼死的。”

他的語氣極蒼涼,眼底的陰翳與今日一般無二。

雲浠一下坐起身,胸中心跳如雷。

她忽然預感將有不好的事的發生,卻摸不到由頭。獨自在榻上靜坐了一會兒,從榻邊拿起今日程燁送她的平安符。

她將這枚平安符擱在榻邊,倒不是因為有多麼珍惜程燁的心意,而是因為程燁在對她表明心意前,與她提的一句話——“大概五六年前,淮北不是鬨過一場旱災麼?望安與田大哥家鄉遭災,我就是那時與他們遇上的。”

五六年前……

寧桓說過,五六年前,淮北旱災,有兩個少年自北而來,一路往東南而行,最後到了金陵,正是五殿下與他身旁的小太監。

一念及此,雲浠握著平安符的手一下收緊,翻身下榻,推門就往前院走。

正是寅初,天地漆黑一片,還沒到前院,隻聽廊外一聲輕響,有人在黑暗裡喚了她一聲:“大小姐?”

雲浠聽出這是白苓的聲音,問:“阿苓?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白苓走過來,對雲浠道:“啞巴叔認生,阿爹囑我今日早點起,給他備好早膳送過去。”

雲浠愣了愣:“啞巴叔?他昨晚宿在侯府?”

她昨日擔心田澤,黃昏時分趕去宮中,等回府,府中的人都歇下了,竟不知道啞巴一直沒走。

“秦伯伯昨晚有急事趕去西山營,臨走問啞巴叔願不願意暫且住在忠勇侯府,啞巴叔像是願意,秦伯伯就讓他留下了。”

雲浠十分意外,昨日秦忠把啞巴帶來府上時,他分明還怕生得緊,便是見了她,也隻管往角落裡縮,怎麼一夜過去,他忽然願意留在這個什麼人都不認識的府邸了?

雲浠一念及此,忽然想到昨日她去後院找田泗時,他似乎剛從啞巴的屋子裡出來。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來著?

是了,他說,他看到有人給後罩房送水和糕餅,就進去幫忙。

可是啞巴見了她都又懼又怕,見了田泗這麼一個生人,為何竟安安靜靜不吵不鬨?

或許程燁的平安符幫她理順了思路,讓她想到了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雲浠折身往後院走去,推開後罩房的門,在黑暗裡喚了一聲:“啞巴叔。”

屋中的人驚醒得很,聽到這聲音,瞬時就往床榻角落裡縮去。

雲浠摸到桌上的火折子,點亮燭燈,然後看著啞巴道:“啞巴叔,是我,我是雲舒廣的女兒,阿汀。”

可啞巴不理,他似乎很怕她,拚命地揮手把她擋開,喉嚨裡發出“啊、啊”的哭腔。

雲浠見他這麼害怕,心底湧上一陣陣的寒意——昨日田泗來看他時,他分明一點動靜都沒有的。

她握住啞巴的胳膊,問:“昨天下午有個人過來看過你,你……是不是認得他?”

啞巴似乎沒聽明白她的話,又欲揮臂把她擋開,可雲浠緊接著就道:“五殿下,五殿下你知道嗎?”

啞巴的動作緩下來。

雲浠問:“昨天下午,那個過來看你的人,是不是就是五殿下身邊的人?”

“那時,你受我阿爹之托,照顧的兩個少年,其中一人就是他對不對?”

“你們當時一起住在吉山阜附近,直到塞北一役過後,他們離開草原來了金陵,對不對?”

啞巴聽著聽著,漸漸地瞪大眼,仔細看向雲浠,似乎想要自她明媚的眉眼中分辨出她兒時的模樣。

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忽又彆開臉,拚命地擺起手來。

秦忠說過的,啞巴沒有全傻,他還明白一些事,記得一些事的。

或許是田泗叮囑過他,不要把望安就是五皇子的秘密透露給任何人,但是他的掩飾實在太拙劣了,拙劣到雲浠一眼就能看穿。

雲浠怔怔地在塌邊坐下。

她總是這樣,全心全意地信任身邊人,絕不去懷疑他們分毫。

田澤與田泗的來曆,他們二人的真實身份,她從來沒有深究。

眼下想想,當年父親戰亡,哥哥戰敗,整個金陵幾乎無人與忠勇侯府相交,她的身邊忽然出現兩個願與她共甘苦的人,難道僅是巧合?

這些年,田泗與田澤一遍又一遍地說起忠勇侯府待他們有恩,她一直不以為意,如今回想,他們所謂的恩,究竟是指她把田泗收來身邊做捕快,還是她父親雲舒廣待他們的恩情?

田泗說過,他的口吃是曾經遇上歹人嚇出來的,而當年明隱寺血案,豈不正是五殿下與小太監平生第一回見血?

田澤日前提過,他的亡母擅畫,而五殿下的生母宛嬪生前正是丹青大家。

這些細枝末節當時覺得稀鬆平常,而今想來,竟然全是破綻。

雲浠雖然猜到田澤就是五皇子,心中並沒有鬆快多少。

她記得有回她為白苓去跟田澤說親,田澤說過,他以後會與田泗一起離開金陵的。

也就是說,他們並沒有打算要認回皇子的身份。

可是今日,程昶卻叮囑她說,無論發生什麼,近日不要到宮裡來了。

雲浠細細琢磨著這話的意思。

她是有禁令在身的,究竟會發生什麼,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闖禁令趕去宮中?

雲浠忽然想到程昶眼中的陰翳,那一抹被他潛藏在眼底,嗜血一般的猩紅。

是啊,三公子上回就跟她打聽過田泗與田澤的事,憑他之智,難道看不出田澤的異樣麼?

還是說,今夜田澤去文德殿求的一頓板子也並非巧合?

是有人從中斡旋,有心安排?

畢竟三公子轄著三司呢。

雲浠終於知道讓自己忐忑不安的預感是什麼了,他讓她留在府中,是因為宮中將出大亂子吧?

父子相認,兄弟鬩牆,兵戎相見。

他一手安排的大亂子。

雲浠驀地一下站起身,疾步出了府門,策馬就往田宅趕去。

很快到了田宅,她將馬拴在一邊,上前拍門:“田泗是我!”

隻這一聲,宅門“吱呀”一聲就開了,田泗穿得齊整,眼底烏青,儼然是擔心田澤的安危,一夜沒睡——雲浠分明早已派人知會過他田澤已沒事了的。

田泗見了雲浠,有點詫異:“阿阿汀,你怎麼——”

然而他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

他從沒有見過雲浠這副神色,目光灼灼得仿佛要把他看穿了一般。

“田泗,望安他,其實就是五殿下對嗎?”雲浠開門見山。

田泗張了張口,彆開目光:“阿汀,你、你在說,在說什麼?”

“當年我阿爹去塞北,曾把兩個人交給啞巴叔照顧,就是你與望安對嗎?”

“我哥哥十七歲平了嶺南之亂後,就被朝廷封了大將軍,除了當初在塞北的人,沒人會喊他少將軍,你第一回見到我哥哥,卻跟塞北的人一樣,稱呼他為少將軍,因為你也在草原上住過,對嗎?”

“你擅文墨,自從我當了將軍,你寧肯做一個跟在我身邊做一個沒實權的校尉,也不願處理文書,甚至連樞密院都不願多去一趟,為什麼?是因為樞密院,或者是宮中有什麼人認得你嗎?”

“田泗。”雲浠道,“你我相識經年,患難與共,我隻想聽一句實話。”

田泗猶豫了半晌,一咬牙道:“阿、阿汀,我們不是,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是因為,因為我們——”

可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問,“你、你你你怎麼,這個時辰,過來?是不是,是不是望安他,他出事了?”

“我不知道。”雲浠垂著眸,她沒提程昶,隻說,“他昨晚挨了板子,陛下也許會借著這個時機……認回他。”

田泗聽了這話,臉色一白,一聲不吭地鎖上宅門,疾步就往巷外走。

雲浠追上去:“你去哪裡?”

“我、我去宮裡,找望安。”

“不行,你彆去。”雲浠攔住他,“我去。”

昭元帝能認回五皇子固然是喜事,但這麼多年來,五皇子如果隻是流落在外倒罷了,他明明就在金陵,甚至明明就在宮中,卻不肯與父相認,豈知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欺君?

田澤是皇子,昭元帝自然不會問罪於他,可一旦這位老皇帝回過味來,想到自己與最寵愛的第五子蹉跎經年,豈知不會遷怒田泗這個一直陪伴在五皇子身邊的太監?

縱然田泗這些年一直照顧田澤,保護田澤,但是聖心難測啊,功過是非不過係於帝王一念之間。

他也許會想,都是你,教唆吾兒不得與朕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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