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作猶豫,俯首依得更深,“因陵王殿下身在敵將之中,為防翊衛司禁衛受其蠱惑,不分敵友,不戰而敗,還請陛下立刻對陵王殿下下誅殺令。”
程燁話音落,程昶也俯身向昭元帝揖下:“請陛下立刻對陵王下誅殺之令。”
殿中各宗室與大員同時拜下:“請陛下立刻對陵王殿下下誅殺之令!”
田澤見狀,亦從副坐起身,步至殿中,朝昭元帝合袖揖下:“三哥謀逆,罪無可恕,請父皇……立刻對三哥下誅殺之令!”
遠天風起雲湧,山間兵馬橐橐踏碎鐵甲,昭元帝極目望去,山腰樹影間已可見得旌旗——“清君側”的旌旗。
他的目光又落回殿中,落在那個最清貴,最獨一無二的人身上。
逼他殺子是嗎?
也罷,準了。
縱然不忍心,也該殺。
“傳朕之令,吾子程暄,欺君犯上,謀逆作亂,即刻起,去其王爵位,去陵王封號,貶為庶民,著令,各禁衛兵將一旦擒獲,殺無赦——”
昭元帝的聲音無波無瀾,但也無怪,他本就是狠心之人。
殿中的禁衛領了天子口諭,即刻退出殿外,不過須臾,“殺無赦”之令便響徹整個平南山中。
眼下已不必再等陵王歸來,程燁立刻道:“陛下,事不宜遲,末將這就護送您與宗室們前往垂恩宮暫避。”
然而昭元帝卻擺了擺手:“你護送旭兒過去吧,朕要留在這裡。”
“父皇?”田澤愕然。
昭元帝道:“朕乃一國之君,眼下大敵當前,敵眾我寡,朕若就這麼走了,前方將士的軍心如何穩得住?”
“那就讓兒臣留下,父皇前往垂恩宮暫避。”田澤道。
他與昭元帝父子情尚疏薄,但他是讀書人,知道百善孝為先。
昭元帝淡淡笑了笑,握住田澤的手,語重心長的叮囑道:“父皇老了,人亦不大頂用了,以後這個江山,還要交到你身上,你是要扛起千鈞重擔的人,今日這個危局,父皇不能讓你涉險。”
這話出,無疑於定下了東宮太子之位。
自故太子程暘離世,儲位虛玄了這麼多年,沒成想竟在這樣的局麵塵埃落定。
眾人看向田澤的目光也不由變了。
田澤仍是堅持:“可是父皇,兒臣——”
“這是聖命。”昭元帝打斷道,“你若實在不放心——”
他稍作一頓,看向程昶:“昶兒,你陪皇叔父留在問賢台。”
程昶稍稍一怔,垂眸應道:“是。”
昭元帝又對田澤笑了笑:“你這個堂兄足智多謀,朕幾個孩兒包括你,全都輸他一籌,有他陪著朕,你便不必擔心了。你放心,一旦敵寇攻入寺中,朕一定會與昶兒趕去垂恩宮與你彙合。”
言訖,他稍一抬手,止住了田澤的話,負手而立,聲聲鏗鏘:“程燁。”
“末將在。”
“朕命你立刻護送太子程旭及各宗室們前往垂恩宮暫避,若有敢違者,一律以忤逆罪論處!”
“是。”
他是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天子,哪有什麼事能真的出乎他的預料?
他其實一直知道程昶想要什麼。
他想要公道。
數度殺伐浴血生還,他不甘心。
他枕戈待旦,是想讓所有害他的人血債血償。
可他實在太天真了,身在天家,哪有那麼多公道可言?
他今□□他殺子,一招自損三千引禍江東的連環計用得精彩,的確令人歎為觀止。
可是呢,要真說程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也不儘然,他“生”不了,等著他的,隻有“死地”。
今日陵王起兵,程昶算得到,昭元帝這麼一個穩治江山數十年的皇帝如何算不到?
既算得道,他就有後招。
否則今日來明隱寺,他為何隻帶了程燁的翊衛司?最得他信任的歸德將軍宣稚呢?
因此大敵當前,他是一點也不懼的。
明嬰啊,什麼都做到極致了,可就是沒有兵,亂局之下,沒有兵就沒有勝算。
昭元帝想,便是那個理吧,明嬰這麼一個人,太厲害了,留他在皇權邊兒上喘著氣,無論誰坐龍椅都坐不安穩。旭兒德才兼備,將來一定是一任英主,唯一的缺點就是太仁太善,若明嬰真有爭位之心,他鬥不過的。
也罷,便算他帝王之心猜忌太盛,明嬰這個禍根,就由他這個做父親的為旭兒除去吧。
山下的旌旗遮天蔽日,眾兵將環抱撞木撞破山門的巨響猶如落在人的心上,敵寇如潮水一般沿著石階要湧入寺中,與迎敵的翊衛司禁衛廝殺在一起,到處都是殘肢斷首,血腥味衝天而起,在佛寺之間彌散開來。
昭元帝步出問賢台,看到的便是這一副如人間煉獄般的場景。
他又看了一眼立在不遠處的程昶,以及他周遭那些願護在他身邊的人,昭元帝認出了其中兩人,一個是琮親王府宿台,一個是皇城司的羅伏。
人數倒是與他這個帝王身邊的侍衛相當。
去往垂恩宮的路隻怕早已布下殺機,程昶看了一眼四周,於亂象中辨出一條或有生機的路,帶著人轉身便走。
昭元帝神情寡淡地移開目光,懶得派人追,隻吩咐:“給宣稚帶話吧。”
“務必斬殺於亂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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