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一八三章(2 / 2)

在你眉梢點花燈 沉筱之 14889 字 4個月前

那時雲浠剛升了校尉,帶著張大虎、孫海平,還有衙門裡的幾個衙差四處尋他。

“沒見過。”

“勞煩您在仔細瞧瞧,他個頭大概這麼高,可能受了傷。”

“你這畫……是照著菩薩畫的吧?咱們這小村小落的,幾曾見過長成這樣的。”

……

周圍水霧漸漸變濃,直到遮去程昶的視野。程昶在濃霧裡辨不清方向,摸索著前行數步,霧氣又逐漸變深,化作模糊不清的夜色。

程昶在暗夜裡看到雲浠的身影。

她背著一個竹畫筒,神情黯然地往府衙走。

這是……揚州府衙?

雲浠走到府衙內院,正要推院門,暗夜中,亮起一點火光,田泗的聲音傳來:“阿汀,你、你回來了?”

夜很沉,雲浠的聲音也茫茫:“回來了。”

“怎麼樣?”田泗問。

雲浠沒答,她在夜色中孤單而立,這麼看過去,不過一個朦朧單薄的影。

“沒、沒事兒,阿汀。”田泗安慰她。

隔了許久,雲浠“嗯”了聲,“對,沒事兒,反正我們還要在揚州待兩日。過兩日驚蟄,揚州要祭山神,那天人多,我再去問問。”

山遠水長,她總是要找到他的。

雲浠想到這裡,回了屋,掩上門。

夜色被掩在門外,連帶著府衙,樓閣,也在愈來愈濃的暗夜裡淪為一片模糊不清的虛影。

……

耳邊傳來禮炮聲,似乎有哪家在辦喜事。

“將軍,臨安尹家公子娶妻,府尹大人留您在臨安多住幾日,您看……”

雲浠想了一下:“好,臨安附近的幾個鎮子我還沒去過,這幾日過去看一眼。“

也能……打聽打聽他的下落。

禮炮激起的煙子好不容易褪去了,程昶看到雲浠立在巷口的身影,巷子裡正在迎親,喜轎在府門口停駐,新郎官滿臉悅色,從喜轎裡迎下新娘,一旁的禮官高唱:“望安三年,天下承平,今臨安尹家四公子迎娶……”

望安三年?

他走的時候,田澤尚沒有繼位,也就是說,眼下已是他離開後的第三年了?

日光和煦溫柔,不時起了風,這一定是一樁美滿的姻緣,府門前人人臉上皆是真摯的笑容,滿世界都熱熱鬨鬨的,而雲浠一個人立在巷子口看著,見彆人笑,她也彎起嘴角跟著笑了笑,然而她的笑意很快消失,沒入眸底的一片深靜裡。

這些俗世歡喜,於如今的她而言,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

他曾經說要娶她,還沒來得及娶她。

雲浠站在巷子口,看著新郎在一片歡聲背著新娘入了府,折轉身,往巷末等著自己的馬兒走去。

臨安附近的鎮子有四個還是六個來著?罷了,不管了,總之日子還長,一個一個找過去,如果沒找著,那就換一個地方,總之天涯還長,海角尚遠,走上一生又何妨呢?

她背著竹畫筒,提著劍,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隻有那份神情一如往昔,雖黯然,卻堅定。

程昶忽然想起雲浠最後曾說:“我找了你那麼多次,每一次,其實都很傷心,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覺得心疼極了,在大綏的時候,雲浠總說有我在,三公子在這個世界就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可是他現在也想讓她不孤單,不再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尋下去。

水霧侵染四野,深巷風聲加劇,片片化作飛霜薄刃,推著程昶歸往來路,然而這一刻,程昶墮在夢裡的身軀憑空生出一絲力氣,他迎著霜刃朝雲浠奔去,喚了一聲:“阿汀!”

可雲浠沒有聽見,仍是往巷末走去。

霜刃割骨,劇痛遍生,程昶拚命追趕,直到伸手已要觸到雲浠的一片衣角,他又喚一聲:“阿汀——”

雲浠的身形一頓,驀地回過頭來。

浮雲忽然散開,日光傾灑而下,把方才還陷在一片深影裡的巷子照得耀目刺眼無比。

巷子裡空無一人,風盤旋著,撕扯著,不知帶走了什麼,隻餘一地碎影。

……

“手術怎麼樣?”

“挺順利的,隻要病人脫離危險期就沒問題了。”

身上傳來刺疼之感,大概是病房的護士為他插上維係生命體征的導管。

術後的麻醉期還沒過,按理程昶是不該醒來的,可他竟奇跡般地有了知覺。

護士記錄完他的數據,退出了病房,程昶睜開眼,看向四周,有一瞬間,他的視野仍是恍惚的,眼前全是雲浠的影。

他看到她在巷口驀地回過身來,然後茫然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巷子,抬起袖口,揩了一把即將盈眶的淚。

她還是如以往一樣,沒有讓淚落下來。

他聽到她澀然道:“三公子?”

她明明是該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

可是她又問:“三公子,是你嗎?”

有時候,做出決定就是一瞬間的事,程昶笑了笑,笑容呼出來的熱氣噴灑的氧氣罩上,化作一團氤氳的霧。

他覺得他應該去找他的姑娘了。

想想還是挺不理智的,不過是一個來曆不明的日記本上的幾行古文字,不過是一場手術麻醉後的幻夢,便讓他輕易做出了這麼重要的決定。

可是,他在離開大綏的時候,和她說過的,他說他隻是離開一些時日,如果可以,他一定會回去找她。

雖然他當時說這些話隻是想騙騙她,哄哄她。

但他不願意讓她傷心。

他至今都記得在明隱寺的那場兵亂裡,她將他阻在大火的彼端,提槍為他赴死。

他也想證明他也深愛。

所以今次哪怕要付出生命,他也願意一試。

試試就試試吧,反正死過那麼多次了,多一回又有什麼打緊?

就算身軀不在了,不能與她廝守,如果能借著瀕死之際,變作一陣風,一片雲,與她再見一麵,好好道個彆,讓她不要再這麼執著地找下去也好。

程昶閉上眼,抬起手,慢慢揭開蓋在口鼻的氧氣罩,拔出身上維係生命體征的導管。

不知是不是因為存了死誌,這一回,劇痛來得非常迅速,大片針砭膚之感一下湧入心肺,攫去他的呼吸。

本來脆弱的心臟在術後遭受這麼一下重創後,很快虛弱無力,程昶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變緩的心跳。

檢測儀上的心電圖在一陣紊亂後漸漸趨於平緩。

死亡來得如此之快,程昶甚至能看見這個世界在眼前一點一點消散。

這樣其實挺好的,比起前幾回,這次遭的罪算是很少了。

二十一世紀,我的家鄉,真的很好,程昶閉上眼,最後想。

可是,這裡沒有我的姑娘。

我的姑娘,善良,真摯,是我心裡最好的姑娘。

我舍不下她。

所以再見了,我的家鄉。

我要去找我的姑娘了。

晨風在窗外輕柔盤旋,檢測儀上的心電圖幾乎快成一條直線,鎖在櫃子裡的手機亮了一下,發出去兩條定時短信。

“一切後果均由我自己承擔,無需怪責任何人。”

“再見了,我的朋友們。”

然而也不知是巧合是異象,就在一刻前,監控室還有護士站的檢測儀同時失靈,工作人員忙著搶修,醫生護士正在與病人親友交流,所有人,都錯過了這一刻。

以至於直到檢測儀發出“滴”一聲長鳴,心跳變作一條橫線終於停止,病床上麵色蒼白的男子逝去呼吸,病房裡也沒有一個人進來。

然而異象竟不以此為止。

窗外晨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燦爛奪目的日光,這日光如有實質,穿窗而來,在地上覆上一層如霜的光暈。

擱在櫃櫥上的淚珠像是被這日光驚擾,沿著櫥台慢慢滾落,在墜地的一瞬,被地上的清霜日光托起,慢慢上升,直到升到病床上,那個沒有聲息的人身前。

天地有道,生死兩端。

雙軌一命,以死為生。

日光如芒刺穿過淚珠,淚珠一下破散,那些藏匿其中的黃昏之光無處遁形,與日光撞在一起,卻被破散的淚糅合,漸漸融在一起。

這些黃昏光芒,曾在數個生死之際保護程昶,伴著他往來時空,幫他護住殘損的身軀,本來已凋零不堪,卻在這一刻,得了日光加持,一下子變得豔烈如初。

世間因果輪回,善惡有報。

霞光如蛺蝶,附著在程昶周身,一寸一寸地滲入他的肌理骨髓,一如當初幫他護住斷崖下、烈火裡的殘軀一般,一點一點地修複好他心上血脈,除祛他與生俱來的心疾,像是要安撫他,幫他抹平這一生兩世遭遇的所有不平與坎坷。

黃昏的光不褪,漸漸變得灼目,斑斕讓人移不開眼,又有溫柔悲憫意,讓人心生敬畏。

菩提花開,死生浮屠,因果閉合,雙軌歸一。

霞光在程昶的周身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直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身軀,忽然一下綻開,沒入虛空。

與霞光一起消失的,還有躺在病床上的人。

床上的褶痕仍在,似乎他隻是起身離開,卻再也不會回來。

他終於去找他的姑娘了。

本章共6段,你正在(第7段)

本章共6段,你正在(第8段)

本章共6段,你正在(第9段):,,,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