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怪談小鎮(十四)(2 / 2)

神鬼之家 紀嬰 21159 字 7個月前

文楚楚猝然扭頭,環顧房內,隻見牆麵上的白色瞬息褪去,變成人臉一樣的肉色;一團團血肉好似蠕動的蟲,盤踞在房間裡的各個角落。

而在天花板上,牆麵翻湧折疊,倏地一動,再展開,赫然現出一隻巨大的人眼。

人眼眨動,地板上的嘴唇隨之咧開,獰笑一般,揚起僵硬而誇張的弧度——

下一刻,從牆角徑直生出一隻手,胳膊伸長,直攻陳聲!

那是屬於成年男性的手,像是從牆麵裡直接長出來的一樣。

季風臨眼明手捷,一手將陳聲拉到身後,一手握住小刀,直刺逼近的手心。

刀鋒沒入,一時鮮血四溢。

大手狂顫著後退,同一時間,白霜行劃開房門。

之所以用“劃開”,是因為房門也漸漸變成了人類皮膚的模樣,並開始長出骨骼。

門把手消失不見,她乾脆拿著小刀,從中把“皮膚”破開。

有血從裂痕中源源不斷淌出來,白霜行顧不得潔癖,閃身而出。

【叮咚!】

【檢測到挑戰者們遭遇全新鬼怪,對應卡牌已發放!】

【血肉之屋】

【半人半屋的怪物,牆壁以人類皮膚鋪成,地板則是骨血所築,一旦進入其中,你就會成為它眼中可口的食物。

被一座屋子吃掉,會是什麼感受?】

“有沒有搞錯?”

文楚楚眼角一抽:“這場白夜裡,連房子都能是怪物?”

這未免過分變態了吧!

“所以它的大門才是虛掩著的。”

白霜行輕揉眉心:“往好處想,正因為它開門引誘我們進去,我們才能避開人影。”

當時情況緊急,稍有不慎就會被人影發現,他們也算因禍得福。

“白夜真是夠賊。”

沈嬋不太放心,四下張望,確認沒有鬼怪靠近。

很快,她露出幾分欣喜的笑意:“我們快到鎮子儘頭了!”

走了這麼久,遇到形形色色的眾多怪物後,他們總算快要抵達目的地。

起伏的山巒顯露出大半身形,往前看,房屋數量驟減,越往前,越是稀少零星。

“什麼叫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文楚楚握拳,由衷感慨:“我現在的感覺,就和馬拉鬆衝刺一樣。”

陳聲也少有地笑了起來:“我們快走吧!”

終點近在眼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一邊走,文楚楚一邊說:“關於這次異變的源頭,你們有想法嗎?”

眼看快到終點,她卻對白夜之主的身份與遭遇一概不知,心裡總覺得有點空。

“我有個猜想。”

沈嬋說:“陳聲不是說過,一切的變故,起源於一場婚禮嗎?”

她壓低聲音,確認附近沒有鬼怪:“而且鎮子裡的很多人心懷怨念……會不會是人口販賣?”

陳聲一愣,愕然看她。

“把女人拐賣到偏僻的山村裡,這樣想的話,很多細節都能對上。”

沈嬋說:“一來,女人們怨氣深重,厲鬼不止一個;二來,我們經曆過食心魔,那種不講道理的、視人命為草芥的強權,也和人口販賣相似。”

“拐、拐——”

陳聲打了個寒顫,用力搖頭:“不可能的!我都知道……鎮子裡,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季風臨看他一眼:“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

“第一局的捉迷藏,第二局的一二三木頭人,第三局的婚禮,每一個支線任務裡,鬼怪都處於絕對強勢的一方。”

他說:“而我們被迫躲藏,夾縫求生——恰好對應那些遇害的女人。”

白霜行挑眉:“‘起初是這麼想的’?”

季風臨笑笑,對上她目光:“嗯。”

“但如果將人口販賣作為大背景,某些事情,很難得到解釋。”

他說:“第一,在‘睡前故事’的任務裡,我們曾進入一棟孤島彆墅,尋找其中的畫皮鬼。”

薛子真點頭:“那個故事,很難與拐賣扯上關係。”

富家千金,對她心生嫉妒的貼身丫鬟,能偽裝成其他人的厲鬼。

這些都是格格不入的元素,

季風臨繼續道:“第二,《怪談小鎮》的創作人曾經說過,遊戲製作的初衷,是為紀念他的童年時光,那是他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段日子。”

因為有陳聲本人在場,他沒說出那位“遊戲創作人”的名字。

白霜行聽懂他的意思:“《怪談小鎮》主打治愈成長。如果創作人生活在一個扭曲陰暗的鎮子裡,卻說出那種話、甚至將它美化成遊戲……”

她停頓一秒,抿了抿唇:“過於喪心病狂。”

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陳聲是個心理不正常的家夥。

“第三,是鎮子裡遊蕩的人影。”

季風臨說:“人影擁有絕對的威懾力,所有鬼怪都不敢靠近,無論男女老少——而非僅僅是女人。”

這種情況,更像是鎮子裡的所有居民,全都受到了同一種勢力的壓迫。

“第四,就是《幻想集》。”

季風臨看她一眼,笑了笑:“《幻想集》是一切異變的根源,也是所有鬼怪的源頭。如果用人口販賣的說法,很難解釋《幻想集》存在的意義。”

——陳聲的父母,究竟為什麼要為他創作那麼多睡前故事?

“我也因此排除了這個猜想。”

薛子真輕歎口氣,遲疑道:“然後……產生另一種猜測。”

她說著撩起眼皮,看向身邊的白霜行:“從你詢問陳聲的那些事情來看,你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文楚楚:“怎、怎麼想的?”

白霜行……都向陳聲提了哪些問題來著?

“我的猜想,其實很簡單。”

與薛子真對視一眼,白霜行輕聲說:“你們想想,遊戲創作人,他有多大年紀了?”

沈嬋乖乖回答:“八十多,可能接近九十。”

“那麼,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白霜行眨眨眼:“當時的大背景,是什麼樣的情況?”

沈嬋一愣。

整整過去好幾秒鐘,有涼意從她後脊直竄而出,直衝頭頂:“是——”

薛子真垂眸:“是戰爭。”

文楚楚也怔住。

“用這個理由來解釋的話,很多前因後果,都能接上。”

白霜行說:“第一,陳聲說,爸爸媽媽開始為他創作故事,始於一場婚禮;而他曾經告訴過我們,人影從森林裡出現,同樣是那一天。”

也就是說,婚禮並非一切的源頭,而是突然闖進鎮子、從此威懾所有鎮民的“人影”。

這些人影代表著什麼,已是昭然若揭。

“所以,當天是……”

沈嬋渾身發冷,攥緊衣袖:“鎮子裡舉辦婚禮,而侵略者,恰好闖了進來。”

她想起在巷子裡見到的紅嫁衣。

如怨如訴,渾身是血,沒有雙腿,死狀慘烈。

沈嬋不敢去想那一天,那些人的遭遇。

白霜行沉默片刻,輕輕喟歎一聲:“還記得嗎?當我們見到那些人影,它們壓迫感很強,就算是鎮子裡的鬼魂,也不敢靠近,而且——”

她說:“它們說的話,我們聽不懂。”

侵略者來自彆國,鎮子裡的居民當然不可能聽懂他們的言語。

投射到這場白夜裡,就成了含糊不清的古怪呢喃。

所有線索開始串連成線,文楚楚腦子裡嗡嗡作響,覺得有些冷,攏了攏衣襟。

“第二,是我們經曆過的遊戲。”

白霜行說:“侵略與拐賣,在某種性質上很像,都是毫無人性的、對尊嚴與人命的踐踏。無論是哪一方的受害者,都時刻需要躲藏警惕,從而保全性命。”

捉迷藏、一二三木頭人、食心魔。

身為被動的一方,他們如同被肆意戲耍屠殺的老鼠。

“季風臨說,他記得遊戲創作者曾說,這是一段很有意義的童年時光。”

白霜行頓了頓,看向陳聲。

季風臨領會她的意思,伸出雙手,捂住小孩耳朵。

“薛子真曾說,陳聲父母早逝,而鎮子裡百分之九十的居民,都在白夜裡變成了厲鬼——”

鎮民沒有作惡,卻以鬼怪姿態出現在這裡,隻有一種可能。

他們已經死了。

她沉默幾秒:“會不會是,侵略者大肆進犯、在鎮中燒殺搶掠,某一天,居民們齊齊反抗……全都犧牲了?”

就像在那棟高樓裡,那些瘦弱蒼白的女人。

她們生活在日日夜夜的恐懼之下,有的膽小怯懦,有的堅持不懈尋找逃離的辦法。

而在最後時刻,所有人都站了出來,為薛子真打開一扇扇門。

那是她們拚儘全力的反抗。

即便心知肚明,自己很可能會因此喪命。

“有一點我想不通。”

薛子真說:“《幻想集》,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的思路與白霜行一致,唯獨在這件事上卡了殼。

一本給孩子看的故事書,究竟與戰爭的大背景有什麼聯係?

“《幻想集》——”

白霜行垂下眼睫,眼裡的情緒不甚明晰:“侵略者進入鎮子後,陳聲的父母開始為他寫故事。”

男孩說,那都是懲惡揚善、充滿童話與浪漫色彩的故事。

他很喜歡。

“當小鎮異變後,鎮子裡的每個居民,都對應著《幻想集》中的某個故事,這是我們已知的信息。”

白霜行說:“在當年,或許也是這樣。”

陳聲隻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日軍來犯,他親眼目睹身邊的人們一個接一個死去,而侵略者耀武揚威,毫無報應。

他一定很害怕。

於是那對夫妻創作了這樣的故事。

惡人最終得到懲罰,而鎮子裡慘遭橫禍的居民們則搖身一變,成為故事裡“人死之後變成的天使、精靈、花仙子、土地公公和報恩的貓”。

在屬於孩童的幻想中,人們的身體雖然消亡,但靈魂不會隕滅,將和故事裡的角色們一樣,“永遠幸福快樂生活下去”。

這是他們為陳聲創造的伊甸園,亦是遠離戰爭、死亡與壓迫的唯一淨土。

“在《幻想集》的最後一篇中寫,光明神降臨大地。”

白霜行說:“真實的故事版本,肯定和白夜裡的這個不同。我想,在陳聲父母筆下,光明神絕不會對人類展開屠殺,他們之所以要用‘神明降世’作為結尾——”

她歎了口氣,聲音很低:“是想告訴陳聲,在漫長的侵略裡,無論如何,光明一定會到來吧。”

【叮咚!】

【恭喜挑戰者‘白霜行’成功解讀白夜真相!】

【當前探索進度:80%】

【請挑戰者們繼續努力!】

係統音響亮刺耳,話音方落,虛空之中,驟然響起一聲輕笑。

是那道陌生女性的聲音。

白霜行挑眉,明麵上不動聲色:“我說對了幾分?”

“嗯……□□分吧。”

悅耳的聲線從腦海中響起,好似泉水清淩,悠然撞擊泉邊圓潤的石壁:“猜到畫皮鬼的真相了嗎?”

白霜行誠實回答:“沒有。”

這一點,她確實想不通。

“你說得對,每個故事都是一個人的投影。畫皮鬼同樣如此。”

對方不知想到什麼,輕聲道:“譚秋真實的故事不算好……但也不壞。”

白霜行笑笑:“像這樣和我討論白夜的線索,你不怕被主係統發現?”

“你自己分析得出真相,主係統已經進行錄入,不會再加以監管。”

聲音停頓須臾,再開口時,語氣微低:“既然知曉了白夜真相,你就應該清楚,鎮子裡的人們並非十惡不赦的怪物。”

對方說:“當年敵軍駐紮於此,鎮民們把孩子從暗河送出,在那之後,所有人與敵軍殊死搏殺,無一幸存。”

“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這片空間融合了敵軍的怨氣與殺意,讓他們魂魄不至於消散,卻淪為不人不鬼的怪物,被困在白夜裡。”

所以,他們在小鎮裡兜兜轉轉,卻一直找不到這場白夜真正的主人。

每一位鎮民、每一份念想、甚至是侵略者的每一道惡意,林林總總,它們構成了白夜的全部。

聽到這裡,白霜行心有所感,無聲抬眸。

對方毫無保留告訴她這麼多信息,一定有更深層次的用意。

果然下一刻,腦海中的女性溫和開口:“一切不該如此,這不是他們應得的結局。你明白的。”

她頓了頓,尾音噙出笑意:“你想幫那些人,對吧?”

這道聲音語氣篤定,字字句句都在昭示同一個事實——

她有能力改變這場白夜。

也有能力拯救被困於此的數百魂靈。

這絕非普通鬼神所能做到的事情。

心口莫名攥緊一刹,白霜行眼睫輕顫,沉聲問她:“你是誰?”

“人類的惡意與怨念,往往會滋生厲鬼與惡神,譬如修羅。”

“而人性之中的善與希望,也會引來另一些神靈的注視。”

腦海中的嗓音湛清溫和,琅然如玉。

白霜行聽出一絲淺笑,也有仿佛能接納世間萬物、遼遠無邊的威嚴與包容。

“我沒有名字,人類通常稱呼我為——”

她說:“光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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