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楚猝然扭頭,環顧房內,隻見牆麵上的白色瞬息褪去,變成人臉一樣的肉色;一團團血肉好似蠕動的蟲,盤踞在房間裡的各個角落。
而在天花板上,牆麵翻湧折疊,倏地一動,再展開,赫然現出一隻巨大的人眼。
人眼眨動,地板上的嘴唇隨之咧開,獰笑一般,揚起僵硬而誇張的弧度——
下一刻,從牆角徑直生出一隻手,胳膊伸長,直攻陳聲!
那是屬於成年男性的手,像是從牆麵裡直接長出來的一樣。
季風臨眼明手捷,一手將陳聲拉到身後,一手握住小刀,直刺逼近的手心。
刀鋒沒入,一時鮮血四溢。
大手狂顫著後退,同一時間,白霜行劃開房門。
之所以用“劃開”,是因為房門也漸漸變成了人類皮膚的模樣,並開始長出骨骼。
門把手消失不見,她乾脆拿著小刀,從中把“皮膚”破開。
有血從裂痕中源源不斷淌出來,白霜行顧不得潔癖,閃身而出。
【叮咚!】
【檢測到挑戰者們遭遇全新鬼怪,對應卡牌已發放!】
【血肉之屋】
【半人半屋的怪物,牆壁以人類皮膚鋪成,地板則是骨血所築,一旦進入其中,你就會成為它眼中可口的食物。
被一座屋子吃掉,會是什麼感受?】
“有沒有搞錯?”
文楚楚眼角一抽:“這場白夜裡,連房子都能是怪物?”
這未免過分變態了吧!
“所以它的大門才是虛掩著的。”
白霜行輕揉眉心:“往好處想,正因為它開門引誘我們進去,我們才能避開人影。”
當時情況緊急,稍有不慎就會被人影發現,他們也算因禍得福。
“白夜真是夠賊。”
沈嬋不太放心,四下張望,確認沒有鬼怪靠近。
很快,她露出幾分欣喜的笑意:“我們快到鎮子儘頭了!”
走了這麼久,遇到形形色色的眾多怪物後,他們總算快要抵達目的地。
起伏的山巒顯露出大半身形,往前看,房屋數量驟減,越往前,越是稀少零星。
“什麼叫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文楚楚握拳,由衷感慨:“我現在的感覺,就和馬拉鬆衝刺一樣。”
陳聲也少有地笑了起來:“我們快走吧!”
終點近在眼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一邊走,文楚楚一邊說:“關於這次異變的源頭,你們有想法嗎?”
眼看快到終點,她卻對白夜之主的身份與遭遇一概不知,心裡總覺得有點空。
“我有個猜想。”
沈嬋說:“陳聲不是說過,一切的變故,起源於一場婚禮嗎?”
她壓低聲音,確認附近沒有鬼怪:“而且鎮子裡的很多人心懷怨念……會不會是人口販賣?”
陳聲一愣,愕然看她。
“把女人拐賣到偏僻的山村裡,這樣想的話,很多細節都能對上。”
沈嬋說:“一來,女人們怨氣深重,厲鬼不止一個;二來,我們經曆過食心魔,那種不講道理的、視人命為草芥的強權,也和人口販賣相似。”
“拐、拐——”
陳聲打了個寒顫,用力搖頭:“不可能的!我都知道……鎮子裡,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季風臨看他一眼:“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
“第一局的捉迷藏,第二局的一二三木頭人,第三局的婚禮,每一個支線任務裡,鬼怪都處於絕對強勢的一方。”
他說:“而我們被迫躲藏,夾縫求生——恰好對應那些遇害的女人。”
白霜行挑眉:“‘起初是這麼想的’?”
季風臨笑笑,對上她目光:“嗯。”
“但如果將人口販賣作為大背景,某些事情,很難得到解釋。”
他說:“第一,在‘睡前故事’的任務裡,我們曾進入一棟孤島彆墅,尋找其中的畫皮鬼。”
薛子真點頭:“那個故事,很難與拐賣扯上關係。”
富家千金,對她心生嫉妒的貼身丫鬟,能偽裝成其他人的厲鬼。
這些都是格格不入的元素,
季風臨繼續道:“第二,《怪談小鎮》的創作人曾經說過,遊戲製作的初衷,是為紀念他的童年時光,那是他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段日子。”
因為有陳聲本人在場,他沒說出那位“遊戲創作人”的名字。
白霜行聽懂他的意思:“《怪談小鎮》主打治愈成長。如果創作人生活在一個扭曲陰暗的鎮子裡,卻說出那種話、甚至將它美化成遊戲……”
她停頓一秒,抿了抿唇:“過於喪心病狂。”
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陳聲是個心理不正常的家夥。
“第三,是鎮子裡遊蕩的人影。”
季風臨說:“人影擁有絕對的威懾力,所有鬼怪都不敢靠近,無論男女老少——而非僅僅是女人。”
這種情況,更像是鎮子裡的所有居民,全都受到了同一種勢力的壓迫。
“第四,就是《幻想集》。”
季風臨看她一眼,笑了笑:“《幻想集》是一切異變的根源,也是所有鬼怪的源頭。如果用人口販賣的說法,很難解釋《幻想集》存在的意義。”
——陳聲的父母,究竟為什麼要為他創作那麼多睡前故事?
“我也因此排除了這個猜想。”
薛子真輕歎口氣,遲疑道:“然後……產生另一種猜測。”
她說著撩起眼皮,看向身邊的白霜行:“從你詢問陳聲的那些事情來看,你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文楚楚:“怎、怎麼想的?”
白霜行……都向陳聲提了哪些問題來著?
“我的猜想,其實很簡單。”
與薛子真對視一眼,白霜行輕聲說:“你們想想,遊戲創作人,他有多大年紀了?”
沈嬋乖乖回答:“八十多,可能接近九十。”
“那麼,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白霜行眨眨眼:“當時的大背景,是什麼樣的情況?”
沈嬋一愣。
整整過去好幾秒鐘,有涼意從她後脊直竄而出,直衝頭頂:“是——”
薛子真垂眸:“是戰爭。”
文楚楚也怔住。
“用這個理由來解釋的話,很多前因後果,都能接上。”
白霜行說:“第一,陳聲說,爸爸媽媽開始為他創作故事,始於一場婚禮;而他曾經告訴過我們,人影從森林裡出現,同樣是那一天。”
也就是說,婚禮並非一切的源頭,而是突然闖進鎮子、從此威懾所有鎮民的“人影”。
這些人影代表著什麼,已是昭然若揭。
“所以,當天是……”
沈嬋渾身發冷,攥緊衣袖:“鎮子裡舉辦婚禮,而侵略者,恰好闖了進來。”
她想起在巷子裡見到的紅嫁衣。
如怨如訴,渾身是血,沒有雙腿,死狀慘烈。
沈嬋不敢去想那一天,那些人的遭遇。
白霜行沉默片刻,輕輕喟歎一聲:“還記得嗎?當我們見到那些人影,它們壓迫感很強,就算是鎮子裡的鬼魂,也不敢靠近,而且——”
她說:“它們說的話,我們聽不懂。”
侵略者來自彆國,鎮子裡的居民當然不可能聽懂他們的言語。
投射到這場白夜裡,就成了含糊不清的古怪呢喃。
所有線索開始串連成線,文楚楚腦子裡嗡嗡作響,覺得有些冷,攏了攏衣襟。
“第二,是我們經曆過的遊戲。”
白霜行說:“侵略與拐賣,在某種性質上很像,都是毫無人性的、對尊嚴與人命的踐踏。無論是哪一方的受害者,都時刻需要躲藏警惕,從而保全性命。”
捉迷藏、一二三木頭人、食心魔。
身為被動的一方,他們如同被肆意戲耍屠殺的老鼠。
“季風臨說,他記得遊戲創作者曾說,這是一段很有意義的童年時光。”
白霜行頓了頓,看向陳聲。
季風臨領會她的意思,伸出雙手,捂住小孩耳朵。
“薛子真曾說,陳聲父母早逝,而鎮子裡百分之九十的居民,都在白夜裡變成了厲鬼——”
鎮民沒有作惡,卻以鬼怪姿態出現在這裡,隻有一種可能。
他們已經死了。
她沉默幾秒:“會不會是,侵略者大肆進犯、在鎮中燒殺搶掠,某一天,居民們齊齊反抗……全都犧牲了?”
就像在那棟高樓裡,那些瘦弱蒼白的女人。
她們生活在日日夜夜的恐懼之下,有的膽小怯懦,有的堅持不懈尋找逃離的辦法。
而在最後時刻,所有人都站了出來,為薛子真打開一扇扇門。
那是她們拚儘全力的反抗。
即便心知肚明,自己很可能會因此喪命。
“有一點我想不通。”
薛子真說:“《幻想集》,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的思路與白霜行一致,唯獨在這件事上卡了殼。
一本給孩子看的故事書,究竟與戰爭的大背景有什麼聯係?
“《幻想集》——”
白霜行垂下眼睫,眼裡的情緒不甚明晰:“侵略者進入鎮子後,陳聲的父母開始為他寫故事。”
男孩說,那都是懲惡揚善、充滿童話與浪漫色彩的故事。
他很喜歡。
“當小鎮異變後,鎮子裡的每個居民,都對應著《幻想集》中的某個故事,這是我們已知的信息。”
白霜行說:“在當年,或許也是這樣。”
陳聲隻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日軍來犯,他親眼目睹身邊的人們一個接一個死去,而侵略者耀武揚威,毫無報應。
他一定很害怕。
於是那對夫妻創作了這樣的故事。
惡人最終得到懲罰,而鎮子裡慘遭橫禍的居民們則搖身一變,成為故事裡“人死之後變成的天使、精靈、花仙子、土地公公和報恩的貓”。
在屬於孩童的幻想中,人們的身體雖然消亡,但靈魂不會隕滅,將和故事裡的角色們一樣,“永遠幸福快樂生活下去”。
這是他們為陳聲創造的伊甸園,亦是遠離戰爭、死亡與壓迫的唯一淨土。
“在《幻想集》的最後一篇中寫,光明神降臨大地。”
白霜行說:“真實的故事版本,肯定和白夜裡的這個不同。我想,在陳聲父母筆下,光明神絕不會對人類展開屠殺,他們之所以要用‘神明降世’作為結尾——”
她歎了口氣,聲音很低:“是想告訴陳聲,在漫長的侵略裡,無論如何,光明一定會到來吧。”
【叮咚!】
【恭喜挑戰者‘白霜行’成功解讀白夜真相!】
【當前探索進度:80%】
【請挑戰者們繼續努力!】
係統音響亮刺耳,話音方落,虛空之中,驟然響起一聲輕笑。
是那道陌生女性的聲音。
白霜行挑眉,明麵上不動聲色:“我說對了幾分?”
“嗯……□□分吧。”
悅耳的聲線從腦海中響起,好似泉水清淩,悠然撞擊泉邊圓潤的石壁:“猜到畫皮鬼的真相了嗎?”
白霜行誠實回答:“沒有。”
這一點,她確實想不通。
“你說得對,每個故事都是一個人的投影。畫皮鬼同樣如此。”
對方不知想到什麼,輕聲道:“譚秋真實的故事不算好……但也不壞。”
白霜行笑笑:“像這樣和我討論白夜的線索,你不怕被主係統發現?”
“你自己分析得出真相,主係統已經進行錄入,不會再加以監管。”
聲音停頓須臾,再開口時,語氣微低:“既然知曉了白夜真相,你就應該清楚,鎮子裡的人們並非十惡不赦的怪物。”
對方說:“當年敵軍駐紮於此,鎮民們把孩子從暗河送出,在那之後,所有人與敵軍殊死搏殺,無一幸存。”
“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這片空間融合了敵軍的怨氣與殺意,讓他們魂魄不至於消散,卻淪為不人不鬼的怪物,被困在白夜裡。”
所以,他們在小鎮裡兜兜轉轉,卻一直找不到這場白夜真正的主人。
每一位鎮民、每一份念想、甚至是侵略者的每一道惡意,林林總總,它們構成了白夜的全部。
聽到這裡,白霜行心有所感,無聲抬眸。
對方毫無保留告訴她這麼多信息,一定有更深層次的用意。
果然下一刻,腦海中的女性溫和開口:“一切不該如此,這不是他們應得的結局。你明白的。”
她頓了頓,尾音噙出笑意:“你想幫那些人,對吧?”
這道聲音語氣篤定,字字句句都在昭示同一個事實——
她有能力改變這場白夜。
也有能力拯救被困於此的數百魂靈。
這絕非普通鬼神所能做到的事情。
心口莫名攥緊一刹,白霜行眼睫輕顫,沉聲問她:“你是誰?”
“人類的惡意與怨念,往往會滋生厲鬼與惡神,譬如修羅。”
“而人性之中的善與希望,也會引來另一些神靈的注視。”
腦海中的嗓音湛清溫和,琅然如玉。
白霜行聽出一絲淺笑,也有仿佛能接納世間萬物、遼遠無邊的威嚴與包容。
“我沒有名字,人類通常稱呼我為——”
她說:“光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