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河東公主是不是還在雉雞窩裡藏著?
當時形勢混亂, 清河叮囑姐姐躲在華林園雉雞窩的地下密室裡彆動,等她的消息。21GGD 21
那時在場的還有潘美人和劉曜,但劉曜的身份要保密,打完仗就走了。帝後複位,潘美人忙著處理各種宮務,她未必還記得雉雞窩裡的河東公主。
何況, 河東公主自從出嫁, 在外頭開府單過,在宮裡就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
需要確認一下河東公主是否還在雉雞窩, 天氣這麼冷,可彆凍壞了!
來不及洗漱, 清河披頭散發光著腳去書房找王悅, 王悅不在書房,收拾房間的侍女說王悅和荀灌早就去練劍了。
王悅和荀灌拜聞雞起舞的劉琨為師, 師生傳承,都習慣了晨起習武,無論多累都雷打不動。
外頭庭院已經結冰了, 兩人在室內演武堂揮著木劍對打, 一滴滴汗水拋灑在地板上, 腦門冒著熱氣。
看到清河披頭撒發、張皇失措, 連鞋子都沒穿的樣子, 王悅收劍, 問:“你做噩夢了?”
清河嗚嗚抓著王悅的手, “比噩夢更可怕……姐姐恐怕要打死我了!”
清河把華林園雉雞窩的約定說了, “萬一潘美人以為我已經把姐姐帶出來了,我們兩個互相指望,結果都沒去,昨晚姐姐恐怕就在雞窩裡過了一夜,我要回宮找她。”
王悅說道:“現在外頭太亂,宮裡還有偽帝的餘黨尚在清理,你毒殺了偽帝,萬一有人為偽帝複仇,對你不利怎麼辦?皇後已經把你交給我們王家保護起來,等肅清宮廷再接你回去,我替你走一趟,去尋河東公主。”
荀灌也勸她,“河東公主性格彪悍暴躁,聽說經常把駙馬孫會打得滿地找牙?若她真的在雞窩裡過夜,還不得撕了你?我勸你跟我一樣,先避避風頭,好女不吃眼前虧,等消氣了再去解釋。”
荀灌就是來王家避家裡的雷霆之怒,乾脆不回家。
河東公主的脾氣,清河最清楚不過了,立刻認慫,“好吧,王悅,麻煩你跑一趟。”
王悅立刻進宮,為了安全,他負責永康裡琅琊王氏全族安全的堂叔王敦還派了一隊部曲護送。
有了王悅出手,再大的問題都能解決,清河放下心來。
荀灌像個小狗似的湊過來嗅嗅,“奇怪,你身上怎麼跟王悅一個味?有股竹子的味道。”
清河提起領口聞了聞,的確有股竹木的淡香,“哦,王悅的被子就是用竹葉香熏過的。”
大戶人家,每天的床褥都用香料熏烤,被子保持蓬鬆乾燥,還能安神助眠。每個人的喜好不同,調香師會根據客人喜好來調香,每個人的香都不一樣。
荀灌更好奇了,“你身上怎麼有王悅被子的味道?”
清河:“我昨晚就睡在他床上。”
啪!
荀灌手中的木劍落地,她瞪大眼珠:“你你你……你們……”公主你才十二歲啊!
清河心下竊喜,麵上假裝淡定純真:“你睡覺就像打架似的,隻顧著自己睡覺,讓我無處可睡,大晚上的不好麻煩侍女和紀丘子夫人,勞師動眾另外收拾屋子,我就去睡王悅的臥房,王悅睡在書房。”
荀灌是豪爽的姑娘,但也無法接受,“可是你……以後彆這樣了,今晚要侍女在臥房加一個床,我擠不到你的。”
清河說道:“這個沒什麼的,我們以前經常一起睡。”
荀灌覺得腦子快炸了:“啊?”
清河:“小時候的事,他隻比我小一天,紀丘子夫人經常抱著他進宮,繈褓時我們就認識了,一起爬,學走路、說話,午睡時也在一起。”
昨天太上皇複位,取消偽帝司馬倫在位時所有的政令,包括那個“狗尾續貂”、所有太學學生都封官、所有爵位都升級的餿主意,如此一來,紀丘侯王導變成了原來的紀丘子,妻子曹淑也自然重新成為紀丘子夫人。
人家是很純潔青梅竹馬關係,荀灌暗自羞愧,覺得自己想多了,遂轉移話題,“這麼說,今天是王悅的生日了。”
清河點頭,“可惜我們那裡都不能去,不能送他禮物,外頭這麼亂,人心惶惶,我看紀丘子夫人也沒打算給王悅大操大辦過生日。”
荀灌說道:“經曆了昨天的巷戰,估計王悅也不看重什麼生日禮物,好好活著比什麼生日禮物都重要。”
清河無比認同荀灌,“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沒想到能夠活著和你們重逢。你和王悅是怎麼說服齊王司馬囧立刻出兵的……”
兩人聊起了各自的經曆,都唏噓不已,互相佩服對方,友誼的小船揚帆起航。
與此同時,皇宮西遊園暖閣裡,劉曜等來了他夢魂牽繞十三年的人——皇後羊獻容。
潘美人說道:“有什麼話快點說,我在外頭把風。”
昔日的小情侶相見,千言萬語,竟是無言。
劉曜把眉毛塗黑了,相貌依稀還是昨日洛陽城四夷裡的街頭小霸王。
羊獻容已經結婚生子,相貌身材還是昨日驚鴻一瞥、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唯一變化的,就是彼此的眼神。
劉曜沒有了少年意氣,滿滿的滄桑悲憫;羊獻容雙目已經沒有過去的華彩,兩眼放空,就像廟裡看破紅塵的菩薩,即使看到昔日檀郎劉曜,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劉曜昨天氣場大開,殺出一條血路,為羊獻容解圍,事後他以中領軍的身份回到皇宮,賴了一晚上都不肯走,非要見羊獻容一麵。
潘美人忙於宮務、肅清偽帝餘黨、還要和劉曜溝通周旋,也忘記了雉雞窩裡的河東公主。
氣氛有些尷尬。劉曜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應該先開口打破沉默,說道:“你還好嗎?”
話音一落,劉曜就後悔了,暗自罵自己:你說的是啥?嫁給一個白癡,當一個傀儡皇後,她還能好嗎?這是什麼混賬話!
劉曜一緊張,就習慣性的撓後腦勺。
剛撓一下,劉曜又後悔了:你都快三十歲了人,戰場上一人對陣一萬人都不再怕的,怎麼這時候做出撓頭這種粗魯又幼稚的舉動?你這十三年白活了!
劉曜露出少年人時的局促不安,羊獻容看了,平靜的眼神終於泛起了波瀾,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就像飛鳥的翅膀滑過湖麵,泛起一圈圈漣漪,這漣漪極輕、也極淺,來不及泛到湖邊就融在水裡了。
劉曜伸手撓頭,立馬露出肋下包紮的幾處傷處來,上頭還有滲血的痕跡。
殺神不是神,也會受傷。
“你受傷了。”羊獻容說。
劉曜滿不在意的樣子,“隻是一些皮外傷,並沒有傷及要害。”
話說完,劉曜又又又後悔了,這樣搞的我好像很容易似的,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是讓她知道我付出了很多、曉得我的好、我靠得住、感激我的時候,必須讓她對我重拾好感。。
於是,劉曜補上一句,“比你家小公主插的那一刀,這些傷都不算什麼。”
你看,我多麼不容易,多麼寬宏大量,都不和你的小公主計較,我是個多麼好的男人啊!
劉曜覺得自己終於說對一句話,頗為得意。
果然,提到女兒,羊獻容清淡的臉終於有了表情,愧疚的說道,“對不起,是我顧忌太多,沒有和她說清楚,導致她不相信你,捅了你一刀。”
劉曜看到羊獻容自責的樣子,再次後悔,他怎麼舍得她難過?
連忙說道:“我都原諒清河了,自然不會責怪你。”
羊獻容遞給他一瓶藥,“這個藥是宮廷秘方,據說是華佗的方子,能夠解百毒,不曉得對你的傷是否管用,你先拿著——我希望你以後用不上它。”
“這就是太子用給偽帝的藥,遇到斷腸那種凶猛的毒/藥,沒多大用處,續一盞茶的命,交代後事而已。”劉曜接過瓷瓶時,羊獻容同時縮回手,冷不防被劉曜一把連瓷瓶帶手一起握在了手心裡。
劉曜寬大的掌心緊貼著她的手背,就像少年時月下的約會,一個是南匈奴首領的義子,一個是大晉士族泰山羊氏的貴女,不同的種族,不同的階層,然而陷入愛情的人無視這些現實的隔閡,飛蛾撲火般的相愛了。
那是他們人生中最美好的舊時光。
羊獻容低著頭,沒有掙紮反抗,過了一會,劉曜的手心燙的嚇人,似乎灼燒著她的手背,她說道:“放開。”
掌心的手軟若無骨,劉曜舍不得放,希望這一刻能夠天長地久。
劉曜熱血沸騰,說道:“跟我走吧。”
羊獻容心如止水,說道:“這句話十三年前你就說過了。我的答案,和十三年一樣。”
劉曜又是失望,又是激動,又是委屈,“你還記得我十三年前說過的話。為何十三年後我們再見麵,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羊獻容竭力控製住自己,不要感情用事,說道:“劉曜,我愛過你。但我和你,也隻是‘愛過’而已的關係了。我已經為人/妻,為人母,我要儘妻子和母親的責任,我不會跟你走的。”
一聽到羊獻容說起自己妻子和母親的身份,劉曜的心開始抽疼,“一個白癡,一個熊孩子,他們能給你什麼?無窮無儘的麻煩和苦難!你以前總是說愛我,現在你愛他們,勝過愛我?你也是人,你為什麼一次次的選擇犧牲自己?十三年前為了救潘桃,十三年後為了白癡和熊孩子,那麼我呢?你怎麼不想一想我這十三年的痛苦……”
劉曜熬了十三年,都熬成怨夫了,多年的苦楚無處述,壓抑在他心裡不堪重負,一股腦的全都倒出來。
劉曜知道這樣說會顏麵儘失,但是他沒有辦法,這一次見麵,或許就是永訣,他用力的挽回,去述說,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打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