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弟司馬穎慌了。
羊皇後還好說,一個傀儡皇後,廢了就廢了。但是,殺長沙王沒那麼簡單。
他是當著尚書令王戎的麵接受了長沙王的投降,說好了保他全家性命,如今出爾反爾,誰會服他?
可是,若不殺長沙王,手下群情激奮,恐怕要嘩變啊!
皇太弟陷入糾結,考慮再三,還是安撫手下比較重要,士族反正是牆頭草,瞧不起就瞧不起吧,等我當了皇帝,你們還是得臣服於我。
皇太弟命手下砍了長沙王的人頭,“……隻要他一人的性命,家人不要碰。”
去年長沙王殺齊王司馬冏,也是放過了他的家人,贏得賢德寬容的稱讚。
自從王悅成功“勸降”長沙王,他就在皇太弟的府裡當幕僚,盯著司馬穎的一舉一動,聽到司馬穎手下集體請願殺長沙王,王悅當即就把尚書令摳門戎這座保護傘給扛過來了。
王戎倚老賣老,“皇太弟,長沙王不可殺。這是你答應過老夫的。”
司馬穎也愁啊,“我若不殺他,七裡澗的亡魂不得安寧。我也沒辦法。”
王戎退讓一步,“廢為庶民,發配邊關充軍。讓長沙王將功折罪,他的軍事才能是藩王中最強的,這樣的人若戰死沙場,死得其所,但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太不值得了。”
皇太弟聽得有些臉紅,的確,論打仗,長沙王最厲害,他當然比不過,“尚書令,我要順應軍心,不能逆天而行啊。”
皇太弟的位置是七裡澗那些淹死的士兵屍體鋪就而成。
殺了長沙王,會成為士族瞧不起的皇太弟。
如果不殺長沙王,連皇太弟都做不成。
你說我該怎麼選?
見皇太弟執意如此,王悅提出另一個解決方案,“殿下,我有一個法子,既可以順應軍心,泄了軍憤,又能保長沙王一條性命。”
皇太弟大喜,“快說!”
王悅道:“陛下可知殷紂王炮烙之刑?”
金墉城。
這座被關進無數權貴皇室的華麗監獄,至今隻有皇上司馬衷和皇後羊獻容活著出去,打破了無人生還的鐵律。
司馬乂全家被圈禁在此,金墉城這座城堡固若金湯,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外頭的人也攻不進來,司馬乂站在城樓上,俯瞰洛陽城。
一道道溝壑正在回填,像是修補傷口,糧食源源不斷從城外運進來,城裡升起炊煙的裡坊越來越多,得到補給的城市散發著陣陣人間煙火的味道。
被圈禁的這些日子,司馬乂沒有想如何度過往後漫長的囚徒生涯,他每天站在金墉城的高塔上數一條條炊煙,每一條炊煙背後,就是一家人的生計。
司馬乂覺得,洛陽城漸漸恢複了以往的活力,他的“犧牲”是值得的。
“殿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司馬乂轉頭過去,居然是王悅。
半個時辰之後,金墉城的廣場上豎起了一根銅柱,四周堆滿了柴炭,就像冬天的銅火鍋。
點燃柴薪,銅柱漸漸從青銅變成了火紅的顏色。
一個經過嚴刑拷打過的犯人被行刑人拖著雙臂,一步步拖到行刑台,他蓬頭丐麵,渾身血汙,後背、臀部、小腿、腳後跟等部位被粗糲的路麵磨出血來,拖出了一條彎曲的血跡之路。
前來圍觀的軍隊卻毫不畏懼,露出興奮的光芒。
行刑台擺著香案,用來祭奠七裡澗死去的同袍戰友。
路上被拖曳的犯人正是長沙王司馬乂,在七裡澗淹死同袍的罪魁禍首。
長沙王已經被打暈了,無論如何拖曳,他都沒有反應。
兩個行刑人用鐵鏈捆住昏死過去的長沙王,將他架起來,然後捆在銅柱之上。
呲的一聲,身體貼在燒燙的銅柱上,衣服頭發瞬間燒沒了,黑煙白煙交替翻滾,形成一個燃燒的人體。
同袍是在水裡淹死的,那麼長沙王就要受到炮烙火燒之痛,才能解軍隊心中隻恨。
奇特的味道四散開來,這是死亡的味道。
燒了足足半個時辰,長沙王才被燒成一堆白灰。
這還不夠,圍觀炮烙之刑的軍士們將白灰一鐵鍬鏟起來,裝進木匣子裡,然後抱著木匣子去了七裡澗,戳骨揚灰,一把把骨灰融在七裡澗的水中,這才作罷。
與此同時,邙山下的古道邊,王戎王悅送做遊商打扮的長沙王,一旁是五十名扮作鏢師的琅琊王氏部曲私兵。
長沙王沒死,炮烙之刑的“長沙王”隻是一具早就斷氣的屍體,身上撒的是狗血。
王戎給了長沙王一張戶籍文書,司馬乂打開一看,“我叫王又?琅琊王氏?”
“從今天開始,長沙王已經死了,不能在中原出現,這是皇太弟放你一條生路的條件。”王悅說道:“以往種種,殿下都忘了吧,以琅琊王氏的名義去江南建業,我父親會安置好殿下的。”
長沙王苦笑,“沒想到有一天我們司馬家的人需要在琅琊王氏的庇護下生存。”
長沙王在肉/體上依然活著,但是政治生涯已經全部斷送,全部清零。
王戎是經曆漢、魏、晉三個朝代的老狐狸,什麼沒見過?他安慰長沙王,“皇太弟撐不了一年的,你的家人遲早會被釋放,到時候你再回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