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緩緩經過, 阿萍手中唯一的一束紅月季精準的投入了車廂, 和裡三層外三層的女郎們一起開心的尖叫。
這是她撞破腦殼失去記憶以來最開心的一天。
確認過眼神,是她夢裡人。
難怪總是夢見他, 因為我在洛陽的時候經常這樣圍觀王悅,他坐在牛車裡,相貌家世氣質都完美的滿足了少女對心中檀郎的所有想象, 就像神靈似的, 默默接受著女郎們的歡呼。
對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了,所以,我失憶後總是夢到他,把他的表情刻在一個個瓦當裡。
她很想擠到前麵, 把夢中人看得更仔細一些, 但是根本擠不過去,人太多了。
“王悅!你最好看!”
“看這裡啊!王悅, 我喜歡你!”
激動之下,她跟著周圍的女郎一起表白, 說出各種平時難以啟齒的話語, 連她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些啥, 不過,她的聲音淹沒在女郎們的尖叫和歡呼聲中,並不覺得羞恥。
牛車過去了, 阿萍還意猶未儘, 她從隊伍裡擠出去——擠進去不容易, 出來可以, 她奔向滄浪閣,據說是士族公子們舉辦雅集的地方。
然而滄浪閣附近已經豎起了路障,路障前麵也滿是尖叫的女郎,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圍,看見王悅牛車裡的鮮花多得溢出來了,簡直要被鮮花埋葬。
再往前就是台階,牛車在這裡停下。
她遠遠看著王悅從鮮花堆裡下車,走出來了。
看到了“活人”,女郎們哄的一聲,就像夏日的蜜蜂,阿萍也跟著感歎,哎呀,這世上儘有這麼好看的少年郎!
王悅下車,站在最前排的女郎一片詫異之聲,“王悅怎麼穿著粗布衣?”
“長的好看,穿粗布也好看!”
“聽說他父親王導率先穿粗布,父親穿布衣,當兒子怎麼能穿綢緞?”
“王悅好孝順。”
“我也要做一身布衣布裙,真好看。”
阿萍踮起腳尖,勉強從一個個後腦勺裡看見王悅的背影,他穿著棉麻織就的布衣,一點繡紋都沒
有,樸素無華,頭發用烏木簪著,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後頸。
布衣質地粗糙,如果細看的話都能看出經緯的線路,然而布衣衣料的粗糙剛好襯托出他肌膚的細膩,就像越黑就越能襯托出白色的閃耀。
果然是她的夢中人,粗布都能穿出高貴出塵之感。
阿萍心向往之,決定回家的時候去布店買同樣的粗布做衣裳。隔著茫茫人海,她隻能遠觀夢中人,穿著和他一樣的衣料,也是一種幸福。
低調的王悅為何穿著粗布單衣、坐在花車裡招搖過市?還從建業一路秀到了吳興郡?
實則為了幫助他父親王導解決財政危機。
江南這一年靠著《僑寄法》吸收了百萬中原人遷徙到這裡,但是根據律法,中原人是免稅的,王導所領導的江南的小朝廷為了安置僑民,幾乎把家底掏空了,花錢如流水,然而稅收卻並沒有增長,入不敷出,國庫危機。
用現代的語言來說,就是國家財政出現赤字了。
現在是春天,青黃不接,國庫差不多被掏空了,隻剩下幾千匹粗布,粗布又不值錢。
怎麼辦?
不愧為是創造性搗騰出《僑寄法》的王導,他想了個一個法子,就是把粗布做成單衣,身先士卒,無論在衙門還是在家裡,都穿著粗布單衣。
王悅長的好看,建業城無人不知,經常在街頭被女郎們牽手圍堵。
中年王導肯定沒有麒麟子王悅有魅力,“帶貨”能力不行,所以王導乘機要王悅穿著粗布單衣,務必要招搖過市,讓所有人看到王悅穿著粗布單衣的風采。
王導王悅父子的名人效應使得建業城掀起來搶購粗布的狂潮,幾乎一夜之間粗布售罄,王導乘機放出國庫的粗布高價售賣,粗布限量放出,供不應求,每天都在漲價,越是漲價越有人買,以此解決財政危機。
王悅開在各地的胡餅鋪子和私人糧倉都是從父親這裡借的本錢,他也存心幫助父親的小朝廷度過財政危機,樂意配合,剛好吳興郡的胡餅鋪子開張了,他從建業來到這裡巡視一番,穿著粗布單衣在花車裡“□□”,將粗布價格推波助瀾,風靡江南。
有心種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王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苦尋一年不得的清河卻因他為了幫助父親“帶貨”,高調招搖過市主動追來給他投花。
王悅拾級而上,到了滄浪閣,他走的很慢,任憑身後的女郎們如何尖叫,他都沒有回頭。
並非是為了刻意保持矜持高冷的形象,王悅的性格一貫如此,他不喜歡喧鬨嘈雜——除非是和清河在一起。
洛陽城的王記胡餅店,他從來不會像清河那樣擠進去搶購,寧可花錢請路人代購。
阿萍以近乎貪婪的表情看著夢中人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台階的儘頭,這才戀戀不舍離開。
天色不早了,阿萍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回家,滄浪閣的士族弟子們要看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夜景。
阿萍回到城裡,趕在打烊之前去買粗布,問了好幾家店都售罄了,好容易在洛陽裡買了幾個尺頭,回到家裡,交給家裡的丫鬟,要她裁剪縫製,然後去給母親問安。
出乎意外,父親居然也在,不是說好今天請錢二公子在城裡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