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設還是很善良的, 想著遠來是客, 總不能全村上下都吃肉, 叫人家知青聞著味兒吃粗糧吧?可他忘了一點, 那些知青都是來自於大城市的, 裡頭倒有會生火做飯的, 可收拾豬大腸卻不容易。至於那根大筒骨, 肉都給剔得一乾二淨了,就算燉湯又有啥吃頭呢?
這會兒,趙建設還真沒想那麼多, 把人領到了知青點,又隨便指了個年歲最長的當頭兒。又告訴他們,灶間有能吃半個多月的粗糧, 等下個月初會再給他們發放, 柴禾大概能用個兩三天,要是不夠就自個兒去撿。他們這兒離河邊遠, 打水洗衣都要去村頭那口老井。還特地叮囑, 明個兒雞一叫就起身, 會有人來這邊領他們去乾活的, 至於今個兒下午就算了, 好好歇著就成。
說完這些,趙建設就走了。在他看來, 就算這些知青年歲都不大,可最小的也有十六七了, 沒指望他們乾點兒啥, 照顧好自個兒總沒問題吧?他們隊上,六七歲的娃兒都會帶著弟妹四處蹦躂,懂事點的還能幫著家裡乾活呢。
很顯然,他想得太美了,完全沒有意識到接收了一批多麻煩的人物。可這個時候,他一心惦記著吃肉,真想不到那麼多。
此時,整個生產隊上下家家戶戶都飄著肉香味兒。那些動作快老早領了肉的人
家,這會兒都吃上了。哪怕動作再慢,家裡灶台的大鍋也已經飄出了肉香。
真香啊,這可比過年那會兒都帶勁兒。
仔細想想,過年都已經是冬天了,哪怕啥都不放,分到的肉也能存放好幾日。再說了,家豬肥肉多,小半榨油,剩下的還得分成好幾份,以確保過年期間天天都能沾葷腥,當然不如這會兒那麼帶勁兒了。
野山豬肉多且緊致,唯一不足的是基本上榨不出油來,而且這頭野豬明顯已經成年了,肉格外得有嚼勁兒,就是有些費牙。
難得吃一回肉,家家戶戶都很舍得,主要是這會兒都五月裡了,哪怕天氣還不算特彆熱,分到的豬肉撐死了放個三天,與其放壞了心疼,還不如敞開肚子飽餐一頓。這不,好多人家索性都不做飯了,就燉肉,擱下一大塊肉,全切成小方塊,放上調料,大火燉著,差不多半熟了,再放入切好了的土豆,味道簡直就是一絕。
土豆燒肉,擱在過年裡都算是大菜了,以前都是幾塊肉跟一大鍋土豆煮,現在基本上都是兩份土豆一份肉,因為難得吃一回大肉,平時做飯都不放調料的,這回連壓箱底的大料都給放了。還沒燉好呢,全家已經等不及扒在灶間門口伸長脖子往裡瞅。
老宋家那頭也是如此,因為趙紅英是大功臣,他們頭一個分到了肉,數量還不少,足足十二斤呢。負責做飯的是張秀禾和王萍,倆人牟足勁兒的放肉、放調料,當然也沒忘記放土豆塊。要知道,鍋邊素的味道也是很棒的,擱在年裡,眨眼間就
能給搶沒了。
等趙紅英回來時,土豆燉肉已經差不多好了,還沒進院子呢,就已經聞到了那股子醉人的香味。論理說,野山豬身上有股子味兒,比不得家豬聞著舒服。可在趙紅英聞來,那味道棒極了,真不愧是她打的豬。
進灶間一看,她吩咐道:“也彆盛出來了,回頭一人一個大碗,想吃就進來自己舀,管飽!”
張秀禾和王萍做的時候太起勁兒了,待快要出鍋了才發現,這個份量貌似能撐死全家。原本還擔心被責罵,結果趙紅英太高興了,直接沒當回事兒,順手拿了碗先舀了兩碗,她和老頭子一人一份。至於其他人,自個兒動手唄,還指望她來伺候?
隊上的好些人家都跟老宋家差不多,因為難得吃一回肉,好些人乾脆就捧個大碗四下竄門子,也有的索性就蹲在村道上,一麵吃著一麵跟旁邊人嘮嗑。
整個生產隊上都是紅紅火火熱熱鬨鬨。
除了知青點。
豬筒骨倒是不錯,燉湯起碼有點兒油花花,豬大腸最終還是被糟蹋,城裡人偶爾吃一頓肉,可豬下水都是叫人內部處理掉的,這些知青又都是半大的孩子,光是折騰個湯,就已經累死他們了。
於是,聞著空氣裡飄蕩著濃鬱的肉香味,吃著咯牙又拉嗓子的粗糧,哪怕豬筒
骨湯的味道還湊合,他們也高興不起來。
——不都說農村人熱情好客嗎?哪有自家吃肉,叫客人自個兒動手做飯喝湯的?更叫他們糟心的,聽剛才那個大隊長話裡的意思,明個兒一早還要跟那幫泥腿子一塊兒下地乾農活?
十個知青裡頭,有七男三女,年紀都在十六七到二十歲之間。幾個男的還湊合,雖然吃個飯眉頭緊鎖,可總算沒抱怨啥。那三個女知青卻是愁壞了,從趙建設離開後到現在,她們一直在不停的抱怨著,一會兒說泥牆稻草頂咋住人,一會兒又抱怨屋裡除了幾張新打好的床外,啥都沒有,等飯菜好了,更是吃一口說一句。
總之,這個破地方哪哪兒都不順心!!
…
除了絕望到生無可戀的知青們,生產隊上還有一個人比他們更糟心,那就是老宋家的三兒媳袁弟來。
聽說自個兒婆婆打到了野豬,她最開始是不相信的,後來真就看到了社員們扛著那大家夥下山,她遠遠的瞧了一眼就…吐了。
不得不說,野豬的味兒真大啊,一般人也就算了,想著即將到嘴的肉,怎麼樣都忍了。可袁弟來不同,她是孕婦啊!
早先,家裡每頓都是紅薯稀飯配乾餅子,她也能隔三差五的吐一回。之後兩次家裡是做了兩次肉,好在野雞肉沒啥氣味,兔子肉她又沒吃,所以她真的不知道原
來自己還會對肉反胃。等家裡開始燉肉後,還沒吃到嘴裡,她就已經忍不住犯了惡心,連連乾嘔。
聞著都受不了,還能入口?
更糟心的是,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在燉肉,哪怕做法偶有不同,可甭管往哪兒走,都能聞到一股子濃鬱的肉味。
袁弟來被熏了個頭昏腦漲直犯惡心,扭頭就吐了個天昏地暗,好懸真沒把她吐斷氣了。一大鍋子的土豆燉肉,彆說吃肉了,她連土豆都吃不下去,隻能說沒這個福氣。
光這樣也就算了,全家都吃得熱鬨呢。對了,喜寶倒是沒吃肉,她牙口不好咬不動,就光喝點兒肉湯吃些土豆。因為燉得時間久,土豆裡麵吸飽了肉湯,反正打眼瞧著,她吃得是眉開眼笑的。毛頭的情況也差不多,哪怕比喜寶早出生了半個月,咬不動就是咬不動,好在土豆真的很好吃。
小孩崽子就不提了,叫袁弟來氣悶的是,宋衛民吃得比誰都開心,一大碗燉肉下肚後,聽說她不吃,轉身又去灶間舀了一碗,吧唧著嘴吃得噴香。
於是,袁弟來又吐了。
連宋衛民都沒管她,家裡其他人就更彆指望了,畢竟趙紅英說了,肉和土豆都在鍋裡,想吃就吃,那還不趕緊多吃兩口,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等全家都吃得站不起來了,袁弟來總算是吐完了,她肚裡空空的,險些沒把膽
汁給吐出來,逮了個空叫宋衛民替自己煮碗白粥。
這倒沒人為難她,可問題是灶間的鍋裡還盛著大半鍋的土豆燉肉呢,哪怕宋衛民另拿了個鍋來熬粥,那味兒一時半會兒還是沒散去。回頭等白粥端到自己麵前,袁弟來還沒動筷子呢,就聞著一股子衝天的油膩味兒,“哇”的一聲又吐了。
這天大半個下午,她都是一臉絕望的躺在屋裡的,饒是門窗緊閉,外頭的味道還是不停的往屋裡竄,有心出去吧,她手軟腳軟,沒人陪著哪裡敢?偏生家裡人吃飽喝足後,連碗筷都沒收拾,就又去上工了。
好餓,好惡心,好難受,這日子可咋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