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呢, 毛頭回來了。
兩年的時間對於成年人來說還好, 小孩子就不同了, 眨眼間就能竄上一大截。毛頭打小吃好喝好, 身子骨比同齡人更好, 而且他愛玩愛鬨, 皮實得很, 雖然跟喜寶前後隻差了半個月,可瞅著愣是比喜寶高出了大半個腦袋,瞧著丁點兒不胖, 就是結實。
再然後就是,更黑了。
“你這小子又往哪兒跑了?手裡拿著啥?”張秀禾一臉就瞄到自家臭兒子不知道打哪兒拿了個破盆子,顛顛兒的跑進了院門, 就想往屋後竄, “你給我過來!”
毛頭趕忙停下腳步,把手裡的破盆子往親媽眼皮底下一送:“喏, 你看。”
張秀禾冷不丁的就看到一大堆的蚯蚓並一些還在抽搐的小魚蝦米離自己的鼻尖最多隻有一指的距離, 頓時嚇得沒直接從板凳上摔下去, 氣得她打罵:“瘌毛頭!你趕緊給我滾蛋!”
“不是你要看的。”毛頭嘟囔了一聲, 正好看到喜寶停下了摘花生的動作, 往自己這邊望了過來,忙衝著吐了吐舌頭, “喜寶,等我喂了雞就來幫你!”
喜寶猛點頭:“哥哥快來!”
毛頭飛竄到了屋後頭, 把破盆子裡蚯蚓啥的一股腦的全倒進了雞食盆裡, 瞅著母雞們撲騰著翅膀吃開了,他才跑了回去。
“去洗手!洗乾淨點兒!”張秀禾到現在還有些驚魂未定,以前不覺得蚯蚓啥的嚇人,冷不丁的送到自己眼前,著實嚇到了她。盯著毛頭把手洗乾淨了,她才把人喚到自己跟前,叫他跟著一道兒摘花生。
花生大豐收啊,個頭是沒咋變化,頂多也就是沒發現癟的,可數量卻是多了三倍以上。張秀禾摘了半天,瞅著還有一大堆呢,好在地裡的都收上來了,他們家也極少有人來竄門子,堆在堂屋裡應該不會叫外人知道的。
不是她自私,而是記得一句老話,肉要埋在飯裡吃。尤其花生還不算糧食,萬一這個來借點兒種,那個來借一碗吃,為了一丁點兒東西鬨翻不值得,可真給了能不心疼死?她是沒趙紅英那麼豁得出去,不過她可以把這事兒牢
牢瞞住。
想到這兒,她還特地叮囑了一句:“毛頭,家裡吃花生的事兒,不準跟外頭的人說。對了,弟妹你回頭也跟孩子們說一聲,免得這個那個都擠到家裡來瞧熱鬨。”
“成。”王萍一口答應。
說話間,袁弟來也回來了,身後背著臭蛋。
“臭蛋來摘花生玩啊!”毛頭高聲的招呼他。
很快,被親媽放到地上的臭蛋,立馬朝著毛頭的奔了過來。當然,袁弟來也過來幫忙了,她今個兒上的是全天的工,不像兩個嫂子下午請了假幫家裡乾活。擱在兩年前,她一準會嘀咕,畢竟在自留地乾活肯定比上工輕鬆點兒,可現在她卻啥話都不敢提了,隻忙不迭的端了板凳,跟兩個嫂子一起埋頭摘花生。
張秀禾和王萍對視了一眼,都沒說啥話。
其實,宋家妯娌三人裡,王萍是作為調和的那個,她跟張秀禾敢情好,可跟袁弟來也沒啥意見。反倒是張秀禾因為幾年前毛頭差點兒叫袁弟來摔死,記恨了好久。
當然,這事兒擱在現在已經徹底過去了,用張秀禾的話來說,本以為袁弟來是心狠,結果她卻是真傻,連親兒
子發高燒都不知道,那事兒真不是故意的。
話雖如此,當初心裡生了疙瘩,再想挽回也難了,更彆提兩人都沒打算挽回啥。張秀禾是覺得,甭管壞還是傻,她都不想打交道。袁弟來則一門心思帶孩子,不管乾啥都盯得死死的,生怕一個眼錯不錯,叫磕了碰了。
三個大人快速的摘著花生,三小隻也在幫忙,不過除了毛頭還算能幫上忙外,喜寶和臭蛋都很磨嘰,摘一顆花生的工夫,毛頭能扒拉下七八顆了,更彆說大人了。
毛頭邊摘花生還邊看喜寶,時不時的指點她一下:“你得用點力氣摘,彆怕弄壞,反正等下都是要燒鍋的。對,摘完了就往這兒一丟,不會摔壞的,你力氣小。”
喜寶對待花生一直都是輕拿輕放,能快才怪了,按著毛頭說的話去做後,倒是略快了點兒:“哥哥你真厲害。”
一旁的臭蛋也有樣學樣:“…害!”
袁弟來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瞅了臭蛋一眼,又看了看毛頭,問張秀禾:“大嫂,男孩兒說話都那麼慢嗎?”雖然記得不大清楚,可她依稀記得當初喜寶說話要比毛頭早了很多,那會兒她還以為是自己生的孩子聰明,現在一
瞧…
張秀禾隨口應道:“女孩兒比男孩兒說話早,男孩兒比女孩兒走路早。”
“對啊,一般都是這樣的。”王萍也點頭附和道。
聽兩個嫂子都這麼說,袁弟來稍稍放下了點兒心。先前,臭蛋差不多是到兩歲了,才終於學會了叫爸媽,就這還費了她好大的工夫。現在兩歲半了,臭蛋會跟著學,可每次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弄得她心急不已。唯一叫她慶幸的是,臭蛋學走路非常早,差不多剛一歲,就已經能扶著牆走了,到現在無論走還是跑跳都很穩當,就是本性使然,不怎麼愛動彈。
王萍性子軟,見袁弟來麵上憂心忡忡的,她趕忙又說:“臭蛋這孩子多乖啊,不像我家那個淘氣包,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長得也好看,多俊的娃兒。”
袁弟來還沒開口,張秀禾就瞪她,沒好氣的說:“聽出來了,你這是在埋汰我家毛頭呢!”
“我可沒說。”王萍笑著回道,“毛頭咋了?瞧瞧,長得多結實,還能幫家裡乾活了,求都求不來的好孩子呢。”
毛頭笑嘻嘻的看過來:“我媽嫌我長得不好看。”
“瞎說!你可是你媽的心頭肉。再說了,男孩兒要好看乾嘛?”說完這句話,王萍自個兒也覺出不對味兒了。男孩兒是不需要好看,所以她剛才為啥要誇臭蛋長得俊兒呢?
眼見王萍開始陷入懷疑人生中了,張秀禾笑了一聲,問她:“不是又快放假了,來,咱們比比,孩子裡頭有幾個能及格的。”
“你咋不比不及格的?”王萍說著自己也無奈了,“強子和大偉真不是念書的料,倒是麗麗芳芳她們姐妹幾個還成,要是能考上初中該有多好啊!我不求彆的,就希望閨女能嫁個好人家,像她們姑那樣。”
“生女兒像姑,生兒子像舅,你自個兒盤算盤算。”
這麼一盤算,王萍倒是放心了。她也不擔心兒子不好,因為她娘家那頭窮歸窮,上進心還是有的。再說了,莊稼把式有時候是看年景過活的,要是攤上年景不好的,你就是再努力又有啥用?這兩三年裡,年景都不錯,反正她娘家那頭,欠的糧食都還清了,她兄弟也都討上媳婦兒生了孩子,日子雖不及老宋家,倒也不用再挨餓了。
張秀禾娘家的情況跟王萍娘家差不多,看天吃飯嘛,都這樣。
然而,同樣的話聽在袁弟來耳朵裡,卻如同炸雷一般。
這兩年裡,第七生產隊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紅紅火火,可就算這樣,也有窮的和富的。彆看都是一個隊上乾活的,因為每家的人口不同,壯勞力個數不同,肯定是會有差異的。老宋家是個例外,除了壯勞力多外,宋衛軍每個月都會寄錢過來,這就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了。隊上其他人家沒這個外快,大部分都是屬於吃飽喝足還有存糧的,差距是有卻並不算大。
隻除了老袁家。
甭管隊上其他人家咋樣,老袁家精窮依舊。哦不,應該說,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家更窮了。
原因很簡單,兩年前袁母就犯了腰病,哪怕咬牙堅持上工,很多活兒也是真的吃不消了。所以她現在乾的活兒跟其他婦女一樣,拿的都是一半的工分。袁父倒是拿了整工分,可就算這樣,也不足以養活全家上下十二口人。
沒錯,這兩年裡老袁家又添了人口。袁家大弟再度得
了個閨女,算上之前的,一共有四個閨女。袁家小弟則又得了個兒子,現在共有兩個兒子。
上頭有二老,中間有兩對夫妻,下頭則是六個孩子,按說這個負擔也不算很大,隊上很多人家都是類似的情況。可誰叫老袁家隻有二老下地賺工分呢?原本,袁家小兒媳婦兒也是能下地的,她就倆孩子,大的四歲小的兩歲,不像她大嫂要管四個孩子,最大的才六歲,最小的還不到一歲,真的脫不開身。可袁家小兒媳婦兒不乾啊,她是生了兒子的,憑啥要叫她下地賺工分伺候生了四個閨女的大嫂呢?
反正就是一筆亂賬,在全隊上下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之際,唯獨老袁家年年拖後腿,尤其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總是要向隊上借糧度過難關。不借不行啊,總不能真叫他們餓死,再有就是,老倆口要下地乾活至少也得吃個半飽,兩個兒子和兩個孫子絕不能餓著,而能生兒子的小兒媳兒也不會吃虧,剩下的…
何止一個慘字了得。
儘管袁弟來已經有兩年光景沒跟娘家人聯係了,可架不住在一個隊上住著,哪怕不聯係,那消息也會主動進了
耳朵裡。更彆提,老袁家鬨騰啊,是隊上所有社員茶餘飯後的談資。說白了,日子多無聊啊,就指著他們家那點笑料了。
袁弟來又開始絕望了。
…
晚飯桌上的鹽水花生被全家人一掃而空,趙紅英吃著覺得真不錯,特地給喜寶裝了半缸子,好叫她明個兒端著吃。又因為收上來的花生太多了,乾脆全家人的飯後消食活動就變成了摘花生,早點兒弄完,明個兒就能曬出來,曬得乾乾的透透的,能存上好久。
當然,趙紅英也沒忘了留種,本想挑裡頭最好的留著當種子,結果一挑才發現,每一顆花生都粒粒飽滿,哪怕個頭跟尋常的差不多,可品相就是好。
回頭她就盯上了宋衛國:“咋不出去吹牛啊?接著去啊,咱們公社的牛啊,那都是被你給吹大的!”
宋衛國縮著脖子手速極快的摘花生,愣是不敢吭一聲。見他一副慫樣兒,趙紅英才停止了懟他,隻對全家說,要把大豐收的事兒瞞下來。也不是不叫人知道他們種了花生,畢竟地裡頭又沒蓋子,花生地跟紅薯地區彆大了去了
,老莊稼把式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因為是埋在地裡的,誰知道是豐收還是歉收。回頭,她準備給隔壁家和趙滿倉家各送一籃子花生去,再有就是城裡菊花他們家,其他人就得了吧!
因為花生太多了,全家上陣也隻是收拾出了大半,畢竟不單隻是摘花生,還得把泥土給弄乾淨了。瞅著天都黑了,趙紅英讓大家趕緊洗洗睡了,明個兒再繼續。
第二天一早,趙紅英一手牽著喜寶,一手端著裝了鹽水花生的搪瓷缸子,往知青點去了。
生火做飯這種事兒,趙紅英都乾了大半輩子了,當然難不倒她。叫她覺得納悶的是,今天居然有人來主動幫她乾活。不是知青,這個點兒知青還在睡大覺呢,他們都是不到點絕不起來,跟晚飯搶著第一趟不同,早飯都是搶第二趟的。
來幫忙的是隊上的人。
像他們第七生產隊,因為連年大豐收,糧食滿倉,工分也比其他生產隊要高上一些,可下地乾活的卻不是全部人,壯勞力一般都不會閒著,可像有些年歲太大或者年紀還小的,都不會去,一來是吃不消,二來隊上給記的工分
也低,劃不來的。這種情況,多半都是在家裡做些家務活兒,再就是幫著帶孩子。
趙紅英是覺得自個兒身子好乾得動,要是再過個十幾年,她也一準閒在家裡,幫著做做飯洗洗衣,或者帶帶孫子孫女,多逍遙自在啊。吃了半輩子的苦,到老了可不得歇會兒?所以她格外得弄不懂袁家那老婆子。
這話扯遠了,且說她今天正打算生火做飯呢,就有幾個隊上的姑娘家主動過來搭把手,話說得很好聽,怕她太辛苦,過來幫忙的。
全都是十五六歲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年輕無醜女,他們隊上條件又好,這些小姑娘各個都長得盤兒靚條兒順,光看著就充滿了朝氣。雖說她們不用下地賺工分,可那也是打小幫著家裡人乾活的,最多生火做飯啥的,絕對熟得很。
見她們這般主動要求乾活,趙紅英也沒拒絕,指揮著她們去搬柴禾生火,自個兒則收拾紅薯拿乾餅子。
有人幫忙就是不同,比平常快一倍就將稀飯餅子燉上了。趙紅英見她們還不打算離開,心裡已經猜到了幾分,就幫著給指明路:“水缸裡的水不多了,回頭知青們就該
自個兒去井裡打水洗臉了。”
因為今年雨水較多,倒是沒發生井水不夠用的事兒。當然,偶爾需要給田裡灌溉時,趙建設還是會安排人去河邊挑水的。可社員們包括知青日常用水,那都是直接去井邊的。水井就在隊上,跟河邊比起來那絕對是近多了,可再近能有水缸這邊近?
幾個姑娘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的衝著趙紅英道謝,手拉著手跑出去了。
趙紅英懶得說她們,這就不是提不提供便利的問題,知青點從來不是啥禁止入內的地方,誰來都沒關係,就算她今個兒阻止了,人家大不了不往灶間來,她還能攔著不讓人來知青點?
目送這幫傻姑娘跑遠了,趙紅英回頭瞧了瞧,喜寶仍跟以往一樣,坐在小板凳上,認認真真的剝著手裡的鹽水花生,缸子和蓋子都放在腿上,從缸子裡拿一顆花生剝開,花生往嘴裡送,殼往蓋子裡放。
見狀,趙紅英順手把花生殼拿走,丟到了灶眼裡。
喜寶笑著湊過來,小胖手裡捏著兩顆剝好的花生,非要叫奶奶吃。祖孫倆邊吃邊看火,結果早飯都好了,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