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寶被春麗領著去洗手洗臉了,她沒看到這一幕,等她出來時,趙紅英已經去灶間生火做飯了,而毛頭則是氣鼓鼓的立在木桶子旁。
見狀,喜寶顛顛兒的跑到毛頭身邊,仰著小臉問:“哥哥,咱們下回上哪兒玩?”
“噓。”毛頭把喜寶哄到了屋後,在她耳邊悄聲叮囑
了一會兒,見她眼睛亮晶晶的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哼,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了嗎?想得美!
…
下午,原本趙紅英是可以抽出空來的,結果那見不得人閒的趙建設又搞事了。
他上午去公社開會了,中午回家後,立馬派人挨家挨戶的通知起來。這三伏天的,大中午沒法下地,所以他讓人把社員們都叫到糧倉前的空地上來,說是有要緊的事兒通知。
通知的是全體社員,當然也包括知青們,可這裡頭並不包括小孩子們,尤其是十歲以下的,基本上都是屬於哪兒涼快待哪兒去,彆擋在跟前礙事兒的那種。
其他人家是由乾部們通知的,老宋家和隔壁二叔家則是讓宋衛國通知的。得知這個消息後,趙紅英差點兒忍不住把宋衛國拍死:“開會開會,就知道開會!他趙建設還能乾點好事兒不?一天到晚的說這個說那個,他以為上下嘴皮子一扒拉,地裡的糧食就能都飛到糧倉裡,對吧?”
宋衛國驚呆了,他不知道他親媽這又是咋了,隻能眼帶驚悚的安慰道:“媽,這回隻是個小會,那不是…馬上
就要秋收了嗎?”
秋收動員會啊!年年都有的事兒,至於那麼驚訝嗎?
不,趙紅英並不驚嚇,她隻是單純的生氣。
“又是秋收動員會,他趙建設就不能出點兒好主意?哪怕帶著社員們上山打野豬,下河撈大魚,也比見天的在台上吼,來得強吧?算了,我跟你個傻子說這些有啥用?回頭我找建設去!”
目送親媽殺氣騰騰的離開了家,宋衛國愣是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對啊,他是傻,他是沒用,所以衝著他發火有啥意義嗎?他隻是幫著帶個話兒啊!
還是倆弟弟看不下去了,宋衛黨主動上來安慰他:“這天氣熱得很,媽大概是上火了。”
一旁的宋衛民也說:“大熱天的開會是不像話,難怪媽生氣了。”
宋衛國:……怪他嘍?!
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毛頭捂著嘴偷笑不已,等大人們一出門,他立馬拉上喜寶,腳底抹油一溜煙兒的開溜了。
喜寶高興啊,小孩子就喜歡到處蹦躂玩耍,先前跟著
媽和奶,她當然也開心,可怎麼也沒有跟著毛頭東奔西跑來得有趣。
下午,毛頭沒帶她去挖蚯蚓,而是特地摸走了趙紅英曾經的獎勵品,就是那個搪瓷臉盆,當然,也沒忘記他那隻破缸子。
他的目標是隊上的小河溝。
毛頭到底年紀小,才四歲嘛,離開本生產隊是萬萬不敢的,再說他對外頭也不熟悉。可對於自個兒隊上,他卻是哪裡都敢去,小河溝就更不用說了。
第七生產隊多河溝,都不是很大,也不深,小孩子下去一樣不會有事兒。毛頭以前就老在河溝裡摸小魚小蝦,運氣好點兒的話,還能叫他摸到兩條小黃鱔,都是手指那麼粗的,家裡人是不吃的,都丟到雞窩裡,給母雞們加餐了。
可今個兒不同了,毛頭信心十足。
這話要咋說呢?感覺帶上了喜寶後,整個人底氣就足了很多,從未有過的自信心,就好像一定能逮著大玩意兒似的。
小兄妹倆一前一後跑到了河溝邊上,毛頭還記得親媽
的話,隻叫喜寶守著搪瓷臉盆,自個兒則跳到河溝裡,用他的破盆子開始打撈。
因為年紀小的緣故,其實他並不懂什麼手法,以前一直都是這麼乾的。正好,他的破盆子雖然補過了,可那些裂縫卻是沒法子的,也就是存不住水。雙手握住破盆子邊沿,他整個人散發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往河溝裡一站,拿破盆子往水裡一撈。
基本上吧,十有八.九是空趟,不過隻要多撈幾回,怎麼著也能瞎貓碰上死耗子,叫他撈上點兒小魚小蝦來的。
然而,今天的情況顯然有所不同。
一跳下河溝,毛頭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趕緊又蹦了上去,把身子貼在地上,單手抓住盆子往水裡一撈…
“哇!哥哥好棒!好大好大的泥鰍!”
毛頭沉默了一下,糾正道:“這是黃鱔。”
喜寶歪著頭看著他:“哦,黃鱔。這也是給雞吃的嗎?”看了看盆子裡的黃鱔,又回憶了一下家裡母雞的大小,饒是喜寶都覺得這事兒瞅著有些不大靠譜。
當然,毛頭也是這麼想的,他以前撈到小魚小蝦或者
小黃鱔,都是直接丟給雞的。一來是因為體積都太小了,二來數量也不多,哪怕他也知道黃鱔是人可以吃的,那也不會央求親媽幫他燒。
其實,他以前乾過這事兒的,然後就被親媽無情的懟了。從那以後,他就老實了,乖乖的抓蟲子喂雞吃,等雞下了蛋,他就可以跟喜寶一起吃燉蛋,偶爾還能吃上一回炒雞蛋。
可今個兒…
比劃了一下,毛頭最終還是把黃鱔先倒在了搪瓷臉盆裡,接著開始撈。
以前十回裡頭有一兩回不落空就已經算是很好了,可今天真的不一般,回回不落空,就好像那黃鱔是故意往盆子裡鑽似的,而且每回都是特大個兒的。
撈了有小半個小時,毛頭就被迫停手了。
“好多好多啊!”喜寶蹲在搪瓷臉盆旁邊,她完全不怕這些黃不拉幾的東西,不單低頭細看,還時不時的拿手戳一戳。毛頭怕黃鱔咬她,趕緊幫她掐了一截樹枝,叫她拿在手裡玩。
就這麼會兒工夫,搪瓷臉盆已經裝得滿滿當當的了,
毛頭彎下腰,兩手握住臉盆兩邊,用力一提…
臉盆紋絲不動。
喜寶蹲在地上仰著小臉星星眼的看著他:“哥哥,咱們還去哪兒玩?”
毛頭心裡苦啊,這麼一大盆呢,丟下肯定舍不得,所以隻能再用他的破盆子一趟一趟的往家裡運了?又聽喜寶問他,他隻答道:“咱們得先回家,再出來玩。”
想了想,他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總感覺要是把喜寶帶回家了,再帶出來可就難了,說不準這會兒大人們散了會已經在家裡呢。
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他還是覺得先把臉盆拖回家去。
喜寶趕緊上來幫毛頭的忙,兩個人一前一後,吭哧吭哧的把臉盆往家裡挪,直到半路上碰到了強子和大偉。
“你倆這是乾啥呢?”強子一臉瞧稀罕的瞅著他親弟弟,又看了看小花臉的喜寶,一個沒忍住就笑開了,“喜寶,哈哈哈哈你咋成這樣了?哈哈哈哈你個小臟娃!”
強子中午回來得晚,他並沒有看到喜寶挖蚯蚓弄得臟兮兮的樣子,可這會兒,喜寶卻是到處都蹭了灰和泥,頭發也亂了,上頭還掛了幾根雜草。
這是因為喜寶見毛頭趴在河溝邊上,她也有樣學樣,偏偏河溝邊上多得是雜草和樹叢,弄成這副樣子,一點兒也不稀罕。
見強子取笑自己,喜寶不高興的嘟起了嘴,躲到了毛頭身後。
毛頭也不樂意了:“哥你要是欺負喜寶,我就告訴奶去!”
“彆彆彆!!”強子嚇瘋了,他最怕的就是他奶了。準確的說,全家上下都怕趙紅英,大概隻除了喜寶。眼見毛頭威脅的瞪著自己,強子立馬認慫討饒,那模樣跟他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毛頭你說,你想乾啥,我都幫你。”
“那你幫我把這些黃鱔拿回家吧。”主動送上門來的苦力,不要白不要。
強子先是鬆了一口氣,等他走上前兩步低頭一看:“…大偉!!”
於是,一個苦力變成了兩個。好在這倆苦力乾得還是很高興的,那麼一大盆黃鱔啊,回頭晚飯桌上就能添個菜了。
說起來,家裡去年也是吃過黃鱔的,可惜數量不多,個頭也沒那麼大,就這還是大隊長家送的,說是舅爺爺撈來的,叫他們家嘗個鮮。那可真鮮啊,這都過去一年了,強子和大偉仍記得那個味道。
“等咱們回家了,先找個大木盆倒了清水養著,養上個小半天,等晚上媽回來了,叫媽給咱們做好吃的。”強子提議道。
大偉狂點頭:“對對,叫大伯母燒,我媽做菜都不好吃。他們還說大伯母是煮豬食的,我看我媽才是!”
毛頭也出聲附和:“這些不夠咱們家那麼多人吃,等會兒把黃鱔放回家,叫姐看著,咱們再出來抓,好不好?”
“好!”兩個大的還沒說話,喜寶先叫了起來。
說真的,強子和大偉真不想帶上喜寶,他們已經大了,一個十歲一個十一歲,早幾年就已經不愛跟小姑娘一道兒玩了。可沒等他們拒絕,毛頭就開始威脅上了:“你們不帶我們玩,回頭保準一條黃鱔都抓不到!”
強子不信:“你吹牛!”
“那咱們比比看,要是你輸了,以後你就管我叫哥。
我要是輸了,我就管你叫哥!”毛頭覺得這個打賭棒極了,甭管咋樣,他都不會吃虧。
偏這倆是真傻,低頭一商量,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幾個小的偷偷摸摸的把黃鱔運了回去,毛頭為了避免喜寶被人發現,還教她躲到牆根底下的柴禾垛後頭。直到平安逃跑後,這才喚上她一道兒走。
小孩子是沒幾年好差的,等喜寶慢悠悠的從柴禾垛後頭跑出來時,強子和大偉早已一溜兒的跑了個無影無蹤。這倆心大力氣又大,沒跟弟弟妹妹搶那個輕便的搪瓷缸子,而是直接拎上了家裡的另一個大木桶。想著大木桶可比搪瓷缸子大多了,回頭一定收獲滿滿。
…
趙紅英今天下午一直保持著低氣壓,從開大會到散會,兩眼就這麼充滿了殺氣的盯著台上的趙建設,嚇得毫無防備的趙建設一對上她的雙眼,就下意識的退了好幾步,差點兒就成臨時搭的台子上掉下去了。勉強穩住了身子後,他…
忘詞了。
這次大會開了好久,主要是趙建設太磨嘰了,說著說
著,就忘了接下來該說啥了。再不然,就是乾脆對著工作筆記照本宣科的讀著。本來沒啥事兒的,也就是例行的秋收動員會,愣是因為他的心不在焉,延長了好一段時間。
其他人倒是不在乎,這是上工時間,就算拖延了,隻要他們回頭散會之後立馬去上工,一樣都是記整工分的。唯一心情愈發不好的,也就隻有趙紅英了。
因為會議延長了時間,她晚上又得給知青們去做飯,因此都沒往家裡趕一趟,就急急忙忙往知青點上去了。
同樣的,因為心情極度不好,她對知青們異常冷淡,就連之前來搭把手的隊上姑娘,也被她嚇得一聲不吭,顧不上獻殷勤了,隻忙不迭的開溜。
等好不容易忙完這攤子活兒,她急匆匆的跑回家一看。
好家夥,四個小臟孩兒!
強子、大偉、毛頭、喜寶。
前頭三個是懶得說了,趙紅英對於兒子孫子的要求真的特彆低,畢竟都傻嘛,對待傻子是應該稍微寬容一些的。可喜寶呢?當然,她還是很寬容的,就是心裡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啥都有,難受得不得了。
“喜寶走,奶奶給你洗澡洗衣服去。”趙紅英剛要去拉喜寶,就看到張秀禾拿了個大木盆,一把把毛頭拎起來往大木盆裡丟,她頓時就氣壞了,“你還管這個臭小子乾啥?去燒水,我要給喜寶洗個澡!”
張秀禾愣了一下,趕緊解釋說:“水燒好了,我這就兌點兒涼水,給喜寶洗澡。”
“你去給喜寶洗澡,到灶間去洗,那邊暖和。”趙紅英回過頭來就懟毛頭,“你能耐了啊!”
“奶,咱們抓了好多好多的黃鱔啊,今晚我媽說燒黃鱔肉吃。對了,你們咋回來的那麼晚啊?我爸呢?我叔呢?他們都上哪兒去了?”毛頭渾然不覺有什麼問題,坐在大木盆裡,晃著腳丫子美得不得了。
還真彆說,毛頭不提她都沒發現,今個兒家裡的那幾個傻子都不在。不過,轉念一想也沒啥好奇怪的,誰叫趙建設中午白耽擱了那麼多時間,地裡的活兒乾不完,肯定得接著乾。橫豎這會兒是三伏天,天黑得晚,倒是能多乾一些。
“你管他們去乾啥了,你管好你自己!”趙紅英怒了,“我叫你彆帶喜寶出去!你又不聽!”
“奶,我啥都沒讓喜寶乾,我就帶著她。”
“那也不準,反正就一句話,不準!”
毛頭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奶,那目光就跟平常看他爸似的:“奶,你是不是傻啊?咱們今天大豐收啊,晚上吃黃鱔肉呢!”
“我是沒給你吃飽啊?你瞎折騰啥啊?”趙紅英虎著臉凶他,“不準,就是不準!”
“我要吃肉!”毛頭怒了,一下子從木盆裡跳起來,雙手叉腰,衝著趙紅英對吼,“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可憐宋家哥仨剛從外頭回來,照例是宋衛國打頭走在前頭,結果剛進院門,就聽到毛頭的大吼聲,頓時一個腿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趙紅英被氣得火冒三丈,偏偏又不能說出真相,尤其毛頭還那麼小,萬一叫他給捅出去,那還得了?罵一頓吧,估計不管用,上手打吧,四歲的孩子啊,打壞了咋辦?正氣得腦心撓肺之際,宋衛國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宋衛國!管管你兒子!!你說這是不是你教的!!!”
剛剛被倆弟弟扶起來的宋衛國,再度重重的摔了個屁股蹲兒,心道,我這麼慫咋就生了這麼個能耐的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