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有野豬這事兒吧,前兩年傳得沸沸揚揚的,可因為這兩年完全沒聽說過,這事兒也就漸漸的被人給忘了。還有人盤算著,是不是山上一共就兩頭野山豬,既然都被打死吃掉了,那就是沒了?說不遺憾是假的,可仔細想想倒也叫人放了心,畢竟常有社員進山拾柴禾,萬一真有野豬,嚇都能把人給嚇死。
而這幾個孩子裡頭,對於野山豬一事,隻有強子和大偉稍微有點兒印象,所謂的印象也就是兩年前連著吃了半個月豬肉的事兒。至於毛頭和喜寶,根本就完全不
記得了。
跑進了山後,毛頭問兩個哥哥:“咱們要往哪兒去?不能叫奶發現。”
喜寶奇道:“為啥不能叫奶發現?你們要乾壞事嗎?”依稀想起,好像奶跟她說過,不能跟毛頭出去玩…
眼瞅著喜寶就快琢磨過味兒來了,毛頭趕緊描補:“咱們是跟大哥進山裡拾柴禾,家裡引火的花生秧快燒完了,要是今天拾不到柴禾,晚上就沒法燒飯了!”
強子和大偉譴責的目光“嗖嗖”的落到了毛頭身上,花生才收上來多久啊,一堆的花生秧,連一小半都還沒燒完,這就沒了?
毛頭昂首挺胸,不得不說,他真的是家裡頭最像趙紅英的那個,光是那自信滿滿的氣勢就學了個十足十。
興許是因為毛頭實在是太自信了,又或者是他那副樣子實在是太像趙紅英了,喜寶很快就被說服了,點了點頭:“嗯,那咱們快去拾柴禾吧。”
“嗯,趕緊走!”
一群人飛快的跑在山裡,因為是山腳下,路都被人踩出來了,上山倒也不算難。當然,強子也沒膽子往裡頭走,隻敢帶著弟妹小心翼翼的在山腳下活動,除了偶爾撿些枯枝外,他還得時不時的抬頭看看附近樹上有沒有鳥窩。當然,大偉也一樣,先前就說好了,倆人今個兒是來當弟弟的。
沒錯,就是弟弟。
昨個兒不是打賭去撈黃鱔嗎?儘管強子和大偉信心十足,可最終,他們還是輸了。依著先前說好的賭注,他們得管毛頭叫哥。也就是這個時候,兩人才回過神來,贏了當哥這事兒吧,好像是他們吃虧了,畢竟就算他們不贏,毛頭也是要叫他們哥的。
可毛頭當時就一揚頭:“那也要你們能贏啊!”
也對,贏了再說不公平,現在輸的人是他們…
被逼無奈,這倆認了毛頭當哥。幸好,毛頭真有當哥的氣勢,雖然乾活的都是強子和大偉,可一路上牽著喜寶的手,給她開路護著她的,卻始終都是毛頭。生怕喜寶累了熱了會不高興,毛頭還找了兩片大葉子,一人一片,留著當扇子使,看到路邊有野花,他還掐了幾朵給妹妹玩。
走了好一會兒,喜寶還沒說累,強子就先不乾了:“我說咱們不會真的跑來拾柴禾吧?這一路上,枯枝可真多啊,我這都收了有半簍子了!”
強子欲哭無淚,他當然知道拾柴禾隻是一句空話,用來唬喜寶的,可為啥今個兒有那麼多的枯枝呢?明明這邊是山腳下,按說經常會有社員來拾柴禾的,咋就能留下那麼多呢?
大偉也很崩潰,他倆一人背了個簍子,時不時的就得彎腰拾柴禾,累得不得了。而倆小隻卻是手拉著手,跟郊遊一樣,一會兒掐樹葉一會兒摘朵花,開心得不得了。
所以,今個兒上山真的就是來乾活的?強子和大偉互相看了看,深深的認為回家後他們爹媽一定會很傻眼的。
對於喜寶來說,她今天上山就是來拾柴禾的,沒聽剛才毛頭說嗎?花生秧子都燒完了,要是沒拾夠柴禾,飯都要吃不上了!於是,她除了跟著毛頭邊走邊玩,還時常留神看四下有沒有柴禾。
“哥!那邊有好多樹葉!”喜寶覺得自己特彆棒,雖然心思都在玩上頭,可每回她想起了柴禾,保準一瞅一個準兒。這不,前頭兩個哥哥都沒發現,她又瞅到了樹後那一小堆的落葉。
強子、大偉:…妹妹啊,要是說我們早就看到了你信不?
作為說好了的跟班小弟,兩人認命的上前彎腰撿枯樹葉。還真彆說,樹葉真不少,就是想不通,這人人必過的山路兩旁,咋會有那麼多的枯樹葉呢?難道隊上的人都不引火做飯嗎?
比起哭喪著臉的兩個苦力,後頭倆小隻倒是玩得挺高興的,他們本來年紀就小,就算是毛頭一開始是想著弄好吃的,可等真的玩上了,誰還會去想那麼多?先玩再說唄!
走走停停,本以為消磨個半天工夫簡單得很,哪知道他們運氣那麼好,走到哪兒都有柴禾。這下可好,跑到山上才半個小時,強子和大偉的背簍裡就裝滿了柴禾,兩人就快背不動了。等等,不是說好了進山找吃的嗎?幫家裡拾柴禾隻是個借口
啊,咋就成了正事兒了?
沒等這兩隻想明白,毛頭先開了口:“要不你倆先回家一趟?把柴禾卸了再回來吧。”
強子猛的回頭,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親弟:“叫我們再跑一趟?”
“不然呢?”毛頭也很苦惱,他再聰明這年歲也擺在這兒,真的想不通今個兒是出了啥問題。可鄉下的孩子多半都是打小幫著家裡乾活的,又狠不下心來舍棄這麼多柴禾,想來想去…
“走吧走吧,誰叫他今個兒是當哥呢。”大偉先投了降,他覺得願賭服輸是應該的,再說這也的確是現在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兩個苦力哭喪著連下山去了,喜寶目送他們遠離,又回頭瞅了瞅毛頭,提議道:“哥,咱們再去摘小花吧,編個花帽子!”
毛頭還在思考這裡頭究竟出了啥問題,可既然妹妹提建議了,他覺得也不妨事兒,大不了多摘花多思考好了。當下,倆小隻就手牽著手一道兒跑去摘小花了。
…
…
山下早已亂作了一團,準確的說,是趙紅英火山噴發了。
她萬萬想不到,就這麼一會兒不注意,喜寶就不見了。幸好,排隊等著吃飯的知青們提醒她,說剛才好像看到一個小黑孩兒把她家喜寶拉走了。
小黑孩兒!!!
知青們的描述得相當詳儘,連那身麻布袋子衣服都說了,不過對於趙紅英來說,這些都不重要,她一聽小黑孩兒這個詞,就已經知道是哪個臭小子了。哪怕莊稼人普遍都不白,毛頭那黑法也是絕無僅有的,起碼十裡八鄉再沒比他更黑的人了。
當下,趙紅英撂了攤子,跑出知青點找喜寶去了。
被拋棄了的知青們:……???
也是趙紅英運氣好,雖然在隊上繞了一圈都沒找著人,可就在她打算去地裡把兒子兒媳都叫回來時,一眼就看到自家兩個兔崽子背著簍子吭哧吭哧的往家裡趕。
趙紅英立馬邁開步子殺了上去:“喜寶呢?!”
強子和大偉彎腰駝背的把柴禾背下來了山,眼瞅著就快到家了,他們才剛鬆了一口氣,親奶就這麼從天而降,嚇得他們一個重心不穩,吧唧一下坐在了地上。然後,就起不來了,柴禾太多了,他們力氣不夠。
“說,喜寶去哪兒了?毛頭呢?”趙紅英眯著眼睛危險的打量著強子和大偉,當然也看到了他們背著的柴禾,心下頓時生了疑,難道是自己冤枉了這倆小子?瞧著他們這樣子,明顯是上山拾柴禾去了。
可緊接著,強子就吐露了實情:“喜寶在山上,毛頭也在。”
大偉緊隨其上:“我倆先回來送柴禾,等下還要去山上找他們。”
趙紅英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那還不快點兒把柴禾放好,跟我上山找人去!
!”
再沒有什麼比這更慘的了,明明是想上山找點兒好吃的,結果卻被迫乾起了苦力。本想著把柴禾送回家後,再上山繼續找好吃的,卻偏生碰上了親奶…
強子和大偉依著趙紅英的吩咐,先把柴禾送回了家去,又領著她往山上去,邊走還邊想,這事兒咋就變成這樣了呢?對了,弟弟妹妹可千萬彆跑丟了,不然他們大概會被打死吧?
興許是老天爺見不得他們太過慘烈,趙紅英沒費太大的勁兒就尋到了倆小隻。找到人的時候,喜寶正坐在大樹旁邊的一個大石頭上,身邊堆滿了各色小花,她還無師自通的找了樹枝把野花纏在一起,雖然編的七零八落的,可總算成功的弄出了花環。大的頂在頭上,小的套在手腕上,美得不得了。
“奶!”喜寶聽著動靜就抬起頭來,一眼看到趙紅英,立馬興奮的跳了起來,“這個最好看的給你。”
趙紅英哭笑不得的接過喜寶遞過來的花環,憑良心說,對比其他幾個他手上的這個的確是最好看的,可她真沒心情管這個,隻把喜寶拉到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半晌才歎了口氣:“你這孩子還真能跑,不是答應奶了,不跟毛頭出去玩嗎?”
喜寶眨巴眨眼睛:“沒跟哥哥出來玩,我是上山來拾柴禾的!”
這不是一回事兒嗎?趙紅英剛要開口反駁,突然靈光一閃,對哦,她說咋剛才就覺得不對勁兒了,強子和大偉應該不敢進山裡頭,可就山腳這片咋能有那麼多的
柴禾呢?聽了喜寶這話後,這下全明白了,該說啥好呢?說毛頭聰明反被聰明誤?為了哄喜寶出來,編了謊話騙人,結果喜寶還真就相信了他的鬼話,開開心心的幫家裡拾柴禾…
該!!
想通了之後,趙紅英果斷的閉嘴,她一點兒也不想把真相說出來,隻是低頭哄喜寶:“今個兒玩也玩過了,跟奶奶回家吧,中午咱們把昨天剩下的黃鱔給煮了,下午再幫奶奶乾活好不好?”
“好!”喜寶一口答應。
剛才跑去摘野花的毛頭,一回來就看到了如此慘烈的一幕,頓時就傻眼了,憤怒的抗議著:“奶你咋能這樣呢,我好不容易才把喜寶哄出來的!”
趙紅英隻想噴他一臉,不過到底還是忍住了,反而鼓勵道:“幫家裡乾活是好事兒。要不這樣好了,正好這會兒還早,咱們再多拾些柴禾回去,省得家裡的柴禾不夠燒。”
毛頭一臉懵逼,瞧著這神情倒是跟他爹宋衛國一個樣兒。
要說拾柴禾這事兒吧,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因為前些年大煉鋼鐵的緣故,山上好多經年的樹木都被砍掉了,哪怕這幾年封山育林,嚴禁社員私下砍伐,山上的情況也隻是稍稍有所好轉。就拿山腳下來說,樹是有的,可不讓砍呢,最多也就是撿一些枯枝爛葉,可這些隊上每戶人家都需要,要尋到隻能碰運氣。
顯然,有喜寶的地方運氣一直很好。
又半個小時,彆說強子和大偉的背簍又都裝滿了,就連趙紅英也尋了一截藤蔓拎了不少柴禾回去,至於倆小隻,毛頭貢獻出了他的麻布袋子,光著身子拎了半袋子野花,還得騰出手來牽上喜寶。
喜寶至始至終都是最開心的一個,既沒有違反跟奶奶的約定,又幫了哥哥們乾活,還在山上玩了小半天。對了,她還收獲了那麼多色彩鮮豔的小野花,高興的一路上都是蹦蹦跳跳的,半點兒都不覺得累。
最累的就是強子和大偉,身體累心更累,偏偏這倆也是慫貨,毛頭起碼還會抗議一番,換做這倆隻能老老實實的跟在趙紅英後頭,讓乾啥就乾啥。
等幾人到了家,張秀禾已經從豬場回來了,看到這一幕,她也有些回不過神來,一臉茫然的上前幫著拿柴禾,還下意識的問道:“剛才院子裡的柴禾也是你們拾的?可家裡的花生秧子不是還沒燒…”
“老大家的,乾你的活兒去。”趙紅英趕緊打斷她的話,“小孩子願意乾活就成,多就多點兒,又放不壞。”
“就是就是,媽你真煩!”毛頭也趕緊接上。
要說趙紅英是擔心喜寶會因為受騙而哭,那麼毛頭就是還不死心。他認定了喜寶運氣好,就琢磨著下回還把人騙出來,一回不行就兩回,他就不信尋不到好吃的。
張秀禾簡直要被氣樂了,這祖孫倆倒是有意思,昨晚掐得跟鬥雞一樣,才隔了一夜呢,又好上了。不過,最終她還是啥都沒說,隻上前幫著收拾起了柴禾垛。
接下來就沒毛頭啥事兒了,他生怕親奶找他算後賬,趕忙拉過喜寶:“咱們給雞喂食去。”
喜寶想了想,這應該算是乾活不算玩吧?當下脆生生的應道:“好!”
倆小隻再度跑了,這回卻是往屋後去,老宋家的屋後圍了泥牆卻沒開後門,所以完全不用擔心他倆再跑出去。趙紅英一麵鬆了口氣,一麵開始思考起來,她是不是把啥事兒忘到腦後了…
卻說毛頭拉著喜寶去了屋後,這才發現家裡的幾隻雞都吃撐了,橫七豎八的癱在樹底下陰涼處,偶爾撲騰兩下翅膀,歪下脖子啄一口地上的蚯蚓。
昨天抓來的半桶蚯蚓,早就被毛頭倒在了屋後的地上,那些活蹦亂跳的自然就鑽到了泥裡,可仍有不少進了母雞們的肚子,叫它們飽餐了一頓。事實上,從昨天吃到今天,它們基本上一直都在吃,吃到現在可不就吃撐了嗎?
毛頭傻了,喜寶比他更懵,倆小隻雖然長得一黑一白,可此時此刻卻露出了一般無二的驚愕神情。
——頭一次看到雞吃撐了。
倆小隻還在傻眼中,趙建設找上門來了。
“姑!”趙建設一臉的崩潰,他就想知道又有誰招惹他姑了,“你咋說撂攤子
就撂攤子呢?知青點那頭都鬨開了,還跑來跟我告狀,說你服務態度差,不給他們煮飯吃。”
聽到前頭的動靜,喜寶很快就做出了選擇:“哥,我去找奶,你自個兒喂。”顛顛兒的跑到了前頭,她往趙紅英懷裡一撲,側過腦袋去看趙建設,“表叔!”
趙建設笑著應了一聲,接著就拿眼去瞧他姑。
“說我態度不好?那成啊,正好馬上就要秋收了,我不煮了,叫他們自個兒看著辦。”趙紅英乾脆利索的做出了決定,就跟兩個月前那樣,給了知青們迎頭痛擊。
且不說知青們是如何的懊惱悔恨,單說張秀禾那頭,收拾好了柴禾垛子後,她還順便把毛頭拖來的半袋子野花都倒在了堂屋桌上,瞅著那麻布袋子裡蹭了不少的泥土,就想趕緊洗乾淨了,趁中午日頭大,曬乾了好叫毛頭換上。
結果,毛頭終於放棄了勸母雞們繼續進食,跑到她跟前,張嘴就是:“媽,你給我再做個大口袋唄。”
“你說啥?”張秀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緩了一下後才明白過來,“你說做新衣服啊?這不是剛合身嗎?”
毛頭的麻布袋子穿了有將近四年了,終於從寬鬆穿成了合身,結果他又不樂意了。連比帶劃了一陣子,毛頭總算叫他媽明白了,他想要更大更寬的麻布袋子,這個太小了,都裝不了多少東西。
“要大的,特彆特彆大的!”
得了,到底是親兒子,好不容易提了這麼個要求,還是滿足他吧。張秀禾回屋翻了翻,尋出了一條舊褥子,拆下麵子簡單剪裁後,拿針縫了縫,連鎖邊都懶了,隻花了不到半個小時,新的麻布袋子就做好了。
毛頭高興的換上了新口袋,還特地去趙紅英和喜寶跟前嘚瑟的一番,看得趙紅英隻覺得眼睛疼。
這話要怎麼說呢?好不容易看慣了他的醜樣兒,他居然還嫩換個醜法,這下好了,又要重新開始適應了。
而毛頭很快也知道了嘚瑟的代價有多大,等他鬨夠了去拿舊的麻布袋子時,驚訝的發現居然哪裡都找不到了。一問,他媽理直氣壯的告訴他:“我拿去給臭蛋穿了。”
毛頭驚呆了,緊接著就氣得哇哇大叫:“那是我的!”他的多功能麻布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