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個生產隊都噤若寒蟬的時候,第七生產隊照樣該乾啥就乾啥,絲毫不曾受到半點兒影響。
也是, 誰讓他們隊上但凡有點兒苗頭的, 全部都結婚了,哪怕沒趕上第一波集體婚禮, 這不是還有第二波嗎?趙建設的態度一貫很明確, 他相當支持當地社員跟知青結合, 既能讓遠道而來的知青們有種融入當地的感覺, 同時也能大幅度的提高本隊的文化水平。
在此之前, 生產隊裡學曆最高的就是初中畢業,就這樣也沒幾個人。剩下的裡頭, 有小學畢業的,也有隻念過兩三年小學的, 更多的則是徹頭徹尾的文盲。
可現在就不同了, 甭管知青們有多少小毛病,最起碼他們都是有知識的文化人,裡頭最差的也念過初中,高中畢業的也就有個。哪怕中和一下,那不也提高了不少嗎?
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年時間裡,第七生產隊以及大隊長趙建設,頻頻出風頭。被表彰、得獎勵,蟬聯先進生產隊以及優秀大隊長的榮譽稱號。
不單如此,興許是因為榜樣做得好,那些一開始沒打算在隊上安家落戶的知青
們,最終還是忍不住了。
他們原本是因為謹慎才不敢冒然出手,心裡又記掛著回城的事兒,生怕一旦結婚生子就失了回城的機會,一直憋著沒敢搞對象。等趙建設鬨了一出集體婚禮後,他們剛開始還慶幸沒為了一時的爽快把自己搭進去,後來…
誰能想到啊,選擇結婚了的知青們,男的有媳婦兒幫著做飯洗衣,著實鬆快了不少;女的也有人疼了,幫著下地乾活,挑水生火。就他們,啥都沒有,孤零零的一個人過日子。
一開始還能自我安慰一下,想著回城的命令一來,那些選擇了結婚的人還不得後悔死。結果,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回城令,倒是等來了一幫小孩崽子的出生。
更叫他們糟心的是,其他生產隊還能搞搞曖昧借機換個活兒,或者叫社員們幫襯一下,擱在他們隊上門都沒有,要麼結婚要麼滾蛋,啥都不願意付出,誰耐煩伺候你?
這些人越想越憋屈,瞅著其他人恩恩愛愛,回城又遙遙無期…
算了,他們也趕緊找個吧。
…
…
又是一年秋後,第七生產隊的小學再一次擴建了。從最初的三間教室,到現在變成了足足十間。其中,一二三年級都是各兩間教室,四五六年級則各一間,還剩
下的那間則是校長和老師們的辦公室。
這兩年裡,第七生產隊的變化真的很大,最醒目的估計就是這幫孩子們了。
有了外來知青的融入,哪怕他們生下的孩子都還很小,可誰還沒個親朋好友?像有些女知青真的乾不了地裡的活兒,妯娌主動提出幫忙,條件是叫她幫著教一下家裡的孩子,人家能不樂意?嫁都嫁了,當然是想著儘可能的把日子過好。男知青也差不多,以前鄉下地頭都是由著孩子瘋玩瘋鬨的,從來想過要約束他們,就有男知青帶著家裡的一群孩子教他們城裡的遊戲,給他們講外頭的故事…
慢慢的,隊上的風氣就變了,再沒人覺得讀書不好,哪怕縣裡人心惶惶,他們隊上就是這般清新脫俗。以前隊上多半人家都不愛叫小姑娘去上學,就算是男孩好了,也都是八,九歲才上學。有了知青們的耐心開解,現在幾乎所有的人家都願意送孩子上學,而且多半都選擇在六七歲的時候送去學校。
於是,低年級教室才會一再增加,老師也多招了,且由曾校長考核後,具體劃分成了語文老師和算數老師。
就在這樣的氛圍下,毛頭和喜寶也到了上學的年紀。
過六周歲生日才兩個月,倆小隻就被趙建設領著去了公社那頭。同去的還有趙建設的兒子和侄子侄女,他們都得先登記戶口,才能順利就讀小學。
這年頭的戶籍管理相當得不嚴格,很多人根本就不會想到去登記。想想也是,如果不上學也不外出,有沒有戶口真的沒啥關係,橫豎隊上分糧食是按著工分來的
,既然不影響過日子,誰會那麼多事呢?
可讀書就不同了,以前隊上的孩子上學都得去公社小學,順便就登記了戶口。現在,其他生產隊依然照舊,可第七生產隊就得提前去公社那頭,幫即將上學的孩子們將戶口給入了。
這個光榮而又偉大的任務,就交給了趙建設。
帶著老宋家的倆小隻,以及趙家那頭幾個孩子,趙建設無比頭大的領著他們去排隊。明天就是開學的日子,其他生產隊也有人過來給孩子登記,順便來小學報名,一群孩子你擠著我我擠著你,不一會兒就有人哭鬨了起來,叫著要爹媽的,哭著說你踩到我了,還有人說著說著就打了起來。
趙建設拉著喜寶避開人群,來之前,他姑可千叮嚀萬囑咐了,說啥毛頭丟了不要緊,橫豎他能自個兒找回來,可喜寶就不同了,彆說給弄丟了,但凡磕著碰著了,就叫他好看!
“喜寶,你奶給你的紙條呢?”趙建設頭疼不已的捏著眉心,他總覺得他姑專門就是來克他的,萬幸的是,喜寶這孩子乖得很,叫她站著不動,她就老老實實的待在身邊哪兒也沒去,不像毛頭…
等等,毛頭去哪兒了?!
“揣兜裡了。”喜寶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紙條,上頭是幾個字跡清秀的字——宋言蹊。那是她菊花姑姑的小姑子當初給她起的名字,紙條一直被趙紅英保存得好好
的,就是時間太久了,饒是鋼筆字也淡了不少。
可這會兒趙建設卻顧不得這個小侄女了,忙回頭東張西望的試圖尋找毛頭,黑黝黝的毛頭一入人海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叫他差點兒把眼珠子瞪脫眶也沒把人尋到。
“喜寶,我好了!”
就在趙建設心慌意亂的當下,毛頭嗖嗖的跑過來,舉了個小本本就塞給喜寶:“到你了,奶說了叫我看好你,不然我就不用回去了。”
趙建設原本都快被這個小炭人給氣死了,結果聽了這話,卻是樂了。對於趙紅英來說,他這個娘家侄兒就跟白撿的一樣,可對比一下毛頭這個親孫子,他心裡突然就好受多了:“弄好了?你倒是挺能耐的。喜寶,咱們也走。”
毛頭趕在頭一批就登記好了,等輪到喜寶以及趙家幾個孩子時,人已經去了大半。趙建設是公社這頭的熟人,這邊的乾部都認識他,不多會兒就把手續給辦了,幾個孩子都成了有戶口的人。
跟來時一樣,去時仍是一大串的小蘿卜頭,趙建設先繞道去了宋家,把倆小隻送回去後,才顧得上自家人。
因為明天就是開學的時日了,對於老宋家其他孩子來說,倒是無所謂,橫豎每年都要來那麼一回,早就沒了新鮮感。對了,強子和大偉去公社念初中了,就跟當初趙建設猜測的一樣,公社恰好就在這倆小學畢業那一年,把初中給造好了,成功
的把這倆坑了個死去活來。
不過,春麗姐妹仨還沒小學畢業,加上今年要上學的倆小隻,家裡仍然是五個小學生。
見倆小隻回來了,剛好從地裡歸家的宋衛國隨口問了兩句,就順手把小本本接過去了。本來倒也沒啥,可他順勢這麼一翻…
第二頁宋衛國的名字底下,是他媳婦兒和幾個孩子,而最最底下的名字卻是——宋社會。
宋衛國一臉懵圈。
懵了許久,他才把毛頭叫跟前:“我不是特地給你寫了紙條嗎?就怕你記不住給弄錯了名字,這咋回事兒?宋社會…誰是宋社會?我說你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你傻啊?”
任誰被懷疑是傻子,都會來氣的。毛頭氣鼓鼓的瞪著他爹:“你才傻,我是毛頭!”
“我當然知道你是毛頭,咱現在說的是你的大名!”
“對啊,我的小名是毛頭,大名是瘌毛頭!”毛頭雙手叉腰,小胸脯挺起,下巴也抬得高高的,牛氣衝天的說,“你連你兒子叫啥都不知道!還有你那紙條,我給那個人了!”
宋衛國差點兒沒被他搞瘋,拿著小本本給他看登記的那一頁,不想卻被毛頭一
把甩開,還送給他一個蔑視的白眼:“我不認識字!”
好吧,太氣憤了忘了這個事兒。
深呼吸幾口氣,宋衛國好不容易平靜了心情,剛打算再仔細問問,聽到院子裡動靜的趙紅英就走出來了,略問了兩句話後,她一把搶過了小本本,又喚喜寶把之前的小紙條給她。
“奶,給!”喜寶把紙條還給了趙紅英,又湊過去一道兒看,完了還幫著指,“在這兒,宋言蹊,奶說過了,我的大名叫宋言蹊。”
見沒問題,趙紅英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瞪著宋衛國:“你叫啥叫啊?不就是名字弄錯了嗎?毛頭叫啥來著?”
“他叫宋剛啊,強子、剛子一聽就是親兄弟!”宋衛國一臉的忿忿不平。
趙紅英白了他一眼:“那這上頭寫了啥?”
“宋社會…天知道那是誰,我去一趟公社,給他改回來。”宋衛國越想越覺得不舒坦,這是他親兒子呢,而且同輩的男孩子都是單名,冷不丁的出現這麼個怪名字,反正他這個當爹的是沒法接受的。
不想,趙紅英倒是無所謂:“改啥改啊,這名字能亂改嗎?萬一人家問你為啥要改,你說社會不好?動點腦子吧!”把手上的小本子合攏,她直接往屋裡走,邊走邊嘟囔著,“叫啥不是一樣?反正是個傻子,長成這樣叫啥名兒有區彆嗎?又沒人叫他大名。”
宋衛國:……話是這麼說沒錯,可起名字也不能太胡來吧?
同樣完全不能接受的還有第三生產隊的社會。人家才慘了,起碼毛頭打小就沒叫過小名兒,改不改名字都無所謂。可人家社會那是見天的叫著,更要命的是,那社會還是家裡的老大,底下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們家的名字連在一起就是“社會主義好”,結果社會出門一趟,回家就變成剛子了。
那家人更崩潰,他們都叫順口了,一下子咋改口?又問那孩子,到底咋弄混了?以前的社會現在的剛子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他跟爹媽說,當時湊一塊兒登記的人裡頭,還有個叫建業的,以及一個黑成炭的小孩說自個兒叫毛頭。
所以,剛子到底是誰啊?
比起那崩潰的一家子,老宋家這邊還是很和諧的,宋衛國還想爭取一下,可兒子當他是個傻的,親媽更是不在乎。折騰了半天後,他也跟著放棄了。愛咋咋地,他不伺候了。
…
第二天,就是開學日。因為小學就在隊上,又有春麗姐仨領著,大人們就沒管他們。
事實上也確實出不了啥事兒,統共就幾步路,老宋家的五個小蘿卜頭很順利的到了小學。春麗讓兩個妹妹自個兒去教室,親自把倆小隻送到一年級一班的教室裡,交給了班主任。
得益於知青們的潛移默化,低年級現在都是兩個班。一班的班主任還是老熟人,娶了趙家姑娘的曾慶華曾校長。
曾校長接收了倆小隻,把他們安排在了教室第一排。
儘管這兩年小孩子上學率提高了,上學年紀也越來越早了,可多半孩子仍然是七八歲才念一年級的,像毛頭和喜寶這樣剛過完六歲生日就跑來上學的,的確少之又少。把他倆安排在最前頭,一個是方便他們看黑板,再一個就是也方便老師盯著。
喜寶是個小姑娘,這兩年她長大了不少,原本的嬰兒肥微微消去了點兒,可天生白嫩洋氣的長相還是很招人喜歡的。曾校長倒不怎麼擔心她,想著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成績差,看她這樣子就不是個能鬨騰的。
而毛頭…
曾校長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毛頭,你奶說過沒有,上學要聽老師的話?”
“我奶說,要看好喜寶,彆叫壞孩子欺負了去!”
於是,曾校長更頭疼了。眼見其他孩子也陸續來了,他索性叫毛頭先回去坐好,等空了再說。
這會兒,喜寶已經坐好了,忙招手叫毛頭過來:“哥,你來坐我旁邊,快來。”
“來了!”毛頭壓根就沒想過要繞遠路,雙手在桌子上一撐,整個人就翻到了
課桌後頭,穩穩的坐在長凳上,還衝著看過來的曾校長擺了擺手。
曾校長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繼續接收其他新生。
等全部學生都到了,瞅著教室也坐滿了,曾校長拿著學生花名冊開始點名:“下麵,我叫到誰的名字,誰就大聲的喊‘到’,記住了嗎?”
“記住了!”全班齊刷刷的拖長音喊道。
“李繼偉。”
“到!”
“趙宏斌。”
“到!”
“趙玉蘭。”
“到!”
“袁家寶。”
“到!”
…
“宋言蹊。”
喜寶怔了怔,忙喊:“到!”
“宋社會。”曾校長仔細看了看花名冊,確定自己沒看錯,這才抬頭看向新生們,再度叫道,“宋社會!誰是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