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 對於學生們來說, 那可是比過大年更開心的事兒。哪怕一年級學生沒啥負擔, 可一想到接下來的大半個月都不用再上課了, 各個興奮得嗷嗷直叫。
曾校長連敲了十來下講台, 才好不容易讓這幫小孩崽子安靜了下來。
“安靜…你們考完了, 高年級還在考試呢!等下收拾好書包趕緊走, 不用打掃了,等大後天拿成績報告單時,再大掃除。現在, 安靜的離開教室。”
大後天才拿成績報告單呢,這意味著無論考試成績怎樣,他們都能先瘋玩個兩天!
不一會兒, 一群低年級學生就歡歡喜喜的離開了學校, 或是往家裡走,或是直接背著書包就往田間地裡去了。
“咱們先回家放書包, 再去糧倉那頭好不好?”喜寶提議道。
今天是殺豬的日子, 不過算算時間, 應該已經殺完了才對, 喜寶不敢直麵殺豬現場, 可對於分豬肉倒是很熱衷。她的提議很快就得到了毛頭的讚同,至於臭蛋, 甭管哥哥姐姐說啥,他都一概點頭說好。
仨小隻沒管還在考試的姐姐們, 早上出門那會兒, 春麗就跟他們說好了,
叫彆等,外頭冷得很,考完了就直接回家去。
不過春麗顯然忘了,這仨小隻都不是特彆安分的,如果隻有喜寶一人,她倒是會乖乖待在屋裡,可有毛頭哥哥帶著,他們哪兒都趕去。
回家放好書包,毛頭還特地調整了一下綁在他和臭蛋手腕上的草繩,幸好現在天氣冷了,他們穿得很厚實,倒不會再發生手腕磨紅的事情了。可毛頭依然很苦惱,他真的無法理解,為啥臭蛋總是沒頭沒腦的亂竄呢?說真的,喜寶也不懂,她好聲好氣的勸了臭蛋很久,可惜毫無作用。
——臭蛋就跟“撒手丟”似的,稍微放鬆了點兒,眨眼間就能跑了個無影無蹤。問他乾啥呢?找媽!
唉…
剛考完期末考試,毛頭和喜寶都高興得很,倒是沒人去說臭蛋。放好書包,關上院門,仨小隻歡歡喜喜的奔到了糧倉那頭。
其實,殺豬並不是在糧倉,一般都是在豬場那頭就解決了,不過處理得不會很乾淨,多半都是簡單的砍成幾大塊後,直接扛到糧倉前頭來,再仔細的分割、稱重、發放給社員和知青們。
糧倉跟老宋家是兩個方向,倒是離趙家很近。喜寶他們往家裡跑了一趟,再過來時已經不早了,彆說一早就等候在此排隊分肉的大人們了,就連剛放假的小孩子們也已經看了好一會兒熱鬨了。
“喜寶,這兒!”蘭子早早的看到了喜寶他們,沒法子,這仨湊在一塊兒太顯眼了,黑黝黝的毛頭永遠走在最中間,左邊是臭蛋右邊是喜寶,這倆白嫩的就跟剛出鍋的元宵一樣,叫人打老遠就能瞧見。
聽到蘭子在喚自己,喜寶忙跟毛頭打了個招呼,然後穿過人群,擠到了蘭子身邊:“蘭子你真快啊,對了,咱們今年能分到多少肉?”
“聽說有很多呢。”蘭子掰著手頭指算著,“我叔剛才說了,今年豬場養了八頭豬,全活下來了,每一頭都有一百五六十斤,五頭交任務,剩下的全給殺掉分給咱們吃。”
說著,蘭子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正好看見輪到她奶領肉了,忙高興的指給喜寶看:“快看,到我奶了!頂好能多分到一些肥肉,回頭炸油渣吃。”
炸油渣啊…
一想到香噴噴的炸油渣,喜寶也開始饞了,忙拿眼去搜尋人群,不多會兒就看到了趙紅英和趙紅霞:“奶!二奶奶!”
趙紅英正排得心焦呢,聽到喜寶的聲音,回頭一瞧,頓時樂了:“咋過來了?考完了?也不知道回家歇著,這大冷天的。”
不止冷,今天還下了雪,當然沒誇張到能堆積起來的份上,不過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洋洋灑灑的小雪花片兒也落在了喜寶的頭上身上。
“奶,我不冷。”喜寶摟住了她奶的左胳膊,又回頭指了指了人群,“毛頭哥
哥也在,臭蛋也來了。”
“帶臭蛋來乾啥?回頭又給丟了。”
“丟不了,他倆綁一塊兒了。”
祖孫兩個聊著天兒,倒是不覺得排隊悶了,加上大家夥兒都急著領肉回去煮飯,基本上都是早早的在心裡算好了一家子能領幾斤幾兩肉,輪到誰立馬領好走人,橫豎隊上都搭配好了肥瘦,誰也彆挑剔。
等輪到趙紅英時,蘭子跟她奶早就已經走了。喜寶瞅著分給自家的大肥肉,忍不住拉了拉她奶的手:“奶,咱們炸油渣好不?”
“好,咱們回家先把炸豬油,等油渣出來了,奶給喜寶盛一碗,裡頭擱一勺糖,成不?”趙紅英笑得一臉和善,叫在旁邊瞅著的趙建設不由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過,這也提醒了趙建設,他叫住趙紅英:“姑啊,明個兒咱們開大會,你記得叫衛國媳婦兒準備準備,她可是今年隊上的先進社員,到時候得上台子給大家夥兒說兩句。”
趙紅英一麵將肉收拾好放到籃子裡,一麵忍不住抬頭問他:“咋了?咱們隊上就挑不出個先進社員了?不然你選我呢!”
“姑,姑!”趙建設不由的後悔起來,早知道就不省這幾步路了,“這不是今年豬養得好嗎?她是管豬場的,可不得表揚表揚?”
說來也是神奇,張秀禾以前沒表現出什麼長處來,無論是下地乾活還是洗衣做飯,都是普普通通的。這麼乾了有小十年,冷不丁的就被挖掘出了能耐來,養豬好手,連飯菜也做得越來越好了,後者倒是無所謂,可前者卻是利國利民利生產隊的。碰巧今年,趙紅英也沒搞事,其他社員更是安靜如雞,趙建設琢磨再三,決定表彰張秀禾。
婦女也能頂半邊天!
當然,隊上的表彰沒啥獎勵,就是上台誇一誇,給大家夥兒做個榜樣,最好是能激勵全體社員、知青們來年繼續加把勁兒乾活,好讓日子越過越紅火。
聽了趙建設的解釋,趙紅英隻撇了撇嘴,心道,那是我沒出力,我要是出力了,哪兒還能輪到彆人呢。
趙紅英是沒當回事兒,可喜寶卻是記得牢牢的。等一回到家,喜寶就顛顛兒的跑去灶間:“媽,你評上先進了,大隊長叫你明個兒上台講話。”
灶間裡,不單有張秀禾,王萍和袁弟來也在。臨近過年,地裡早就沒活兒了,她們得把過年期間的吃食提前準備起來,橫豎天氣冷得很,就算先做好了,也不會壞掉的。
不過,就算裡頭有三人,大家還是立刻明白喜寶在叫誰了。王萍是無所謂,這事兒本身就同她無關,哪怕她並不如張秀禾那般疼愛喜寶,可作為一個二伯母,她自認問心無愧。張秀禾多少還是有點兒尷尬的,她也教過喜寶,要叫“大媽”,可
喜寶聽是聽懂了,回頭一高興又給叫混了。唯一沒有任何尷尬的,反而是身為親媽的袁弟來,她早就說了,賠錢貨沒用,生來養大了也是給彆人的,早點晚點有啥關係?橫豎沒付出心力。
“喜寶叫你呢,你出去跟她說話吧,彆讓她進來添亂。”王萍打了個圓場了,順便把張秀禾推了出去。
袁弟來在旁邊搖了搖頭,喜寶都六歲半了,將將七歲的人兒,咋就不能幫著乾活了?想當年,她三歲就開始幫著生火做飯了,人都沒灶台高,踩著板凳站上去炒菜。這不也一樣過來了?她還算好的,畢竟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她大姐十歲就下地乾活了,粗活累活一把抓,樣樣都拿得起放得下的。不過,這話她也隻敢在心裡想想,家裡有個惡婆婆,她還是少說話多乾活吧。
冷不丁的想起一事,袁弟來問王萍:“今個兒學校放假了?那啥時候出考試成績?”
王萍前頭兩個孩子都大了,對這事兒當然是門兒清:“得大後天吧?明個兒開大會,老師們也得參加,一般批改考卷再寫成績報告單,怎麼著也得弄個一天半。應該是大後天出成績。”
“哦。”袁弟來忍不住有些失落,她還以為下午就能知道了。
這時,剛出去跟喜寶說話的張秀禾又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大塊的肥豬肉:“趕緊騰個鍋子出來,咱們炸油。”
“好好,中午可有油渣吃了。”
“臭蛋最愛吃油渣了,趕緊的,我來生火。”
一年到頭難得吃幾回肉,油渣更是隻有過年分豬肉時才能吃到,妯娌幾個都興奮得很。忙洗鍋的洗鍋,生火的生活,不一會兒就開始炸豬油了。
灶間裡頭乾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不過冬天有個好處,甭管灶間裡頭再怎麼熱乎,那也是舒坦的。要是夏天悶裡頭生火做飯,不把人熱暈那也夠遭罪的。
外頭院子裡也鬨騰得很,喜寶是跟著趙紅英回來了,毛頭和臭蛋隻比他們落後一步。而等他們前腳到家,春麗幾個後腳也回來了,就是強子和大偉還沒人影,再就是宋衛國哥仨都跑去幫隊上交任務豬了。
“強子哥他們啥時候回來啊?”喜寶被春麗幾個拉著一塊兒跳橡皮筋去了,那橡皮筋是宋衛國花錢托人買的,趙紅英也想給喜寶買個一樣的,被喜寶拒絕了。這在家裡,姐妹幾個有一根橡皮筋就夠了,而在學校,蘭子跟她要好,每回都會叫上她,實在沒必要再多買一根。
這不,幾個小姑娘就又跳上了,春麗原本還把主意打到了毛頭和臭蛋身上,好叫他們一人站一邊,被喜寶連聲阻止,她可不想大過年的臭蛋又給丟了。
聽喜寶問起了強子和大偉,春麗回道:“他們得考一整天了,上午語文算數,下午思想品德,還得幫著打掃衛生。”
“我們老師說,拿成績的那天再打掃。”喜寶一臉的納悶。
“那是因為咱們離得近,他們到時候不用去公社初中拿成績單,建設叔說他會去領的。”春梅和春芳先站樁,順便幫著解惑。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過年這段時間風雪比較大,今個兒倒是還好,隻是天上飄著小雪花,可誰知道過兩天會咋樣?就算已經念初中了,在大人眼裡也還是一幫小孩崽子,萬一中途遇到了啥事兒,可咋辦?趙建設本來就是個很負責的人,跟初中校長商量了一下,決定考完就放假,成績單叫各個生產隊的大隊長來拿,橫豎臨近過年,要開不少會來著。
這個法子倒是負責得很,就是對於孩子們來說不是啥好消息,尤其是強子和大偉。
“嘻嘻,我哥說了,他真怕大隊長直接把成績單給我爸,這樣他鐵定得挨打。”春梅捂著嘴偷笑,她打小就愛看親哥在爹媽那頭吃癟,反而她,雖然成績始終一般般,可有個愚蠢的哥哥頂在前頭,打從上小學一年級起,就從未挨罵過。
春芳也跟著偷笑,誰還沒個愚蠢的哥哥呢?
…
本來以為要晚上才能見到倆蠢哥哥了,沒想到,臨近中午,宋衛國哥仨回來時,就順便把他倆給捎來了。理由很簡單,今天分肉啊,可不得叫上他倆一道兒美美的吃一頓?
不過,宋衛國也說了:“我沒啥彆的要求,今年期末你倆能及格一門不?念了
六年小學一年初中,你倆都是初二學生了,考過一回及格不?”
強子和大偉猛吃猛喝的同時還不忘舉手發誓:“放心,咱倆這回一定會及格的,起碼有一門!”
這話說起來倒是挺中聽的,可因為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太過於傷眼睛,趙紅英立刻發了話:“這樣好了,我幫你倆下個決心。要是這回再門門功課掛紅燈,你倆今年就彆拿壓歲錢了,全給弟妹。”
“好喲!”
“奶你真棒!”
“聽奶的,準沒錯!”
在毛頭的帶領下,所有的弟弟妹妹齊聲高喊,就連臭蛋也“噢噢”的叫了好幾聲,氣得強子和大偉恨不得立馬摔了筷子去揍毛頭這個禍頭子。
更要命的是,毛頭一眼就看出了他倆的想法,站起來拍著小胸口自信滿滿的說:“要是我今年考不到雙百分,也不要壓歲錢!”
強子和大偉對視一眼,兩人一個是“連累你了真是對不住啊,我弟是個糟心玩意兒”,另一個“真看不出來你倆是一個爹媽生的”…
互紮完心,倆人繼續埋頭苦吃。
吃完一頓油汪汪的飯菜,強子和大偉繼續往學校趕。好在這會兒雪停了,他倆腳程也快,倒是趕得及在考試前到學校。至於喜寶幾個,或是歇午覺去了,或是玩
著翻花繩,總體還是很和諧的,除了毛頭。
毛頭趕在他親哥出門前,把人拉住:“你考完了可彆把課本丟了,留給我,我還沒有一篇沒背完呢。”
強子默默的伸手把毛頭那黑爪爪扒開:“知道了!你哪兒涼快待哪兒去!”
“雪剛停呢,哪兒不涼快?”毛頭一臉“你是不是傻”的神情,看著他親哥走出院門,還不忘追上去大吼一聲,“記得考好點兒,不然沒壓歲錢。”
伸手抹了一把臉,強子惡狠狠的回頭:“你給我等著,回頭看我不揍你。”
回答他的是毛頭黑黝黝的鬼臉。
…
儘管慢了小半天,不過公社初中也很快就放假了。至於成績單,就強子和大偉而言,最好永遠彆發了。可惜的是,趙建設忘了誰家,都一準兒不會忘記他們老宋家的。
不過在此之前,生產隊先開了大會。
年前的大會不單單是表彰先進社會,還有很多事兒要宣布。
其中之一就是外頭的紛亂。
作為第七生產隊的大隊長,又同公社乾部關係極好,趙建設很容易就能打聽到不少事情。再加上曾校長那頭,也時不時的跟家裡通個信,哪怕信裡不能說得太明白,也難免在字裡行間透露出一些端倪來。
開大會前,趙建設先召集了幾個乾部並曾校長,一道兒討論來年的事兒。
首先,學校肯定要辦下去,甭管外頭是怎麼說的,對於老師還是應該以尊重為主,當然為了避免一些麻煩,每逢春耕秋收,老師一樣得下地乾活,或者乾脆就對外說,他們小學的老師隻是兼任的,主職仍是莊稼人。
其次,連年豐收並不意味著將來的日子就真的順遂了,他們還得號召各家各戶節約糧食,千萬不能敞開肚子吃,誰知道過幾年的情況是咋樣的。有道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不管怎樣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再有就是來年是不是可以想辦法多弄一些自留地,公有的土地肯定不能動,那麼能動的就是開荒的新地了。趙建設總有一種感覺,不可能一直就這麼公有下去,萬一哪天政策變了呢?與其彆人吃肉他們喝湯,還不如叫他們也吃上那麼幾口肉。不過,太過火也不行,他還是想在規則範圍內,一點一滴的給社員們謀福利。
這些都得仔細商量著來,不過對外肯定不能這麼說,得宣傳上頭的思想,還得表彰先進社員,再說一些過年期間的注意事項。
每年都有小孩崽子玩火玩炮,縣裡去年還有熊孩子把自家給點著的事情發生。好在他們鄉下地頭窮得很,哪怕第七生產隊連年大豐收,其實手頭上的餘錢還是不多,縱使有好了,也沒幾個人舍得花錢買炮的。可架不住小孩崽子們偷偷的在地裡烤個紅薯啥的,還是得仔細叮囑一番。
商量的事情有很多,可等到開大會這天,重頭戲卻是表彰先進社員,也就是張
秀禾。
張秀禾都木了,哪怕早些年她就看自家男人上台講話,從剛開始的渾身發抖,到後來的自信滿滿,可輪到她時,還沒上去她就慌了神。
還是喜寶給她鼓勁:“媽,你能行的!”
行就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