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強子一貫墊底的期末考試成績, 臭蛋被發現是傻子這件事兒, 顯然更叫大家在意。很快, 家裡人就徹底丟開強子不管, 轉而繼續追問起了臭蛋的事兒。
強子:……我真是謝謝你們大家了!!
等趙紅英把剛才在曾校長那兒聽來的建議如實說了出來後, 所有人都沉默了。
‘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這種話一聽就是安慰人的, 雖然現在知識分子都下鄉了, 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觀念還是沒法改變的。再說了,如果讀書真的沒用,為啥想當大隊長最起碼也要是小學畢業的?還不是因為要是不識字, 連上頭發下來的文件報告都看不懂嗎?
再一個,隨著近幾年裡,本地人和知青結婚的越來越多了, 大家都不免對孩子讀書這件事兒上了心。隻要是家裡過得去的, 都會送孩子們來上學,哪怕明知道考大學無望, 想著最起碼也要把小學給念完了。
見家裡人都沒開口, 趙紅英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
的想法:“人家曾校長是文化人, 連他都覺得臭蛋沒必要念書, 要不乾脆就算了?念書是不花錢, 可課本鉛筆啥的,不一樣費錢嗎?”
提到這個, 趙紅英就不由的想起了剛開學那會兒,袁弟來嫌棄舊課本, 非要鬨著買全新的那事兒。
說真的, 當初她之所以沒給臭蛋買新的,一方麵確實是因為錯過了報名,再想要新的得給人家說好話幫忙,不過另一方麵也是她真覺得沒這個必要。
新的舊的有啥區彆?真想要好的,你倒是自個兒想法子呢!
除了遠在千裡之外的宋衛軍,家裡其他人都是靠下地乾活賺工分的。可生產隊的工分隻能用來換糧食,當然,黑市裡糧價居高不下,換點兒錢簡直太容易了,可壓根就沒人敢這麼乾,反正他們公社是聽都沒聽說的。那幾個孩子的書本費是打哪兒來的?
最初的強子和大偉的確是趙紅英拿的錢,可過了幾年後,宋衛國就被提拔成了乾部,每個月都有津貼,雖然不能跟宋衛軍比,可他賺的津貼給四個孩子買書買筆那是絕對夠用了。至於宋衛黨,他有一門泥瓦匠的手藝,哪怕隊
上會乾這個的人多,他乾的就是比彆人好,請他的人也多,即便不是哪回都會給錢,可乾的多了,多多少少也能攢下幾毛錢來,那也夠用了。
大房二房是自個兒解決的問題,而喜寶卻是單純的在花宋衛軍的錢。
也許在很多人看來,趙紅英太偏愛喜寶了,對其他孫子孫女不公平,可仔細想想,她花的是小兒子的錢,跟其他兒子有關係嗎?隊上不缺均貧富的爹媽,可她真不是那種人。在她看來,能耐人過好日子,蠢的就糊弄著過,沒的大家夥兒都過一樣日子的,反正宋衛國哥仨賺來的錢都花在自個兒身上了,喜寶過得再好,也沒用他們一分錢。
至於老四宋衛軍…
趙紅英其實是有私心的,她是最疼愛小兒子,比疼菊花更甚。尤其小兒子自打從軍後就再沒回過家,哪怕月月都會寄錢過來,偶爾也會寫信來,可她仍是提著一顆心的。試想想,哪個部隊經常要出任務,還幾年都請不出假來?她不傻,即便猜不到具體真相,也知道信上所說的出任務一定危險極了。又想著喜寶是百世善人投的胎,叫喜寶多花些錢,是不是老天爺就能替她多照看下宋衛軍了?
這話其實沒啥邏輯可講,就是圖個心安而已,橫豎趙紅英所求也不多,隻盼著宋衛軍平安。
所以,問題又回來了,憑啥叫宋衛軍出錢幫忙養侄子?欠你的?想用錢不會自己賺嗎?賺不到,那就閉嘴,橫豎家裡也沒到餓死的份上。
這頭,趙紅英還在想心事,那頭,袁弟來抱著臭蛋就哭開了:“憑啥退學?家裡連丫頭片子都在上學,我的臭蛋咋就要退學了?”
話音未落,張秀禾和王萍就已經不高興的瞪了過去。王萍還好,她本來就沒啥脾氣,張秀禾不同了,張嘴就懟了上去:“丫頭片子咋了?麗麗她們的課本鉛筆,哪樣不是用衛國的津貼買的?再說了,這都啥年代了,最高領導人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女孩兒咋了?照樣考大學!”
“那臭蛋更不能退學。再說這也不一定是臭蛋的問題,興許是老師沒好好教呢?”
一聽這話,彆說張秀禾了,家裡其他人也瞪了過去。
這話說的太虧心,隊上小學都建立四年半了,就獨獨出了臭蛋這麼唯一的一個鴨蛋分。而且他們班還是曾校長
親自帶的,對了,還出了兩個雙百分,這能是老師的問題?
眼見袁弟來還要胡說,趙紅英先拉了臉子,她懶得跟著蠢貨一般見識,直接吩咐宋衛民:“我等下給你五毛錢,你明天領著臭蛋去縣醫院叫大夫仔細瞧瞧。問清楚到底是咋個情況,回頭跟我學學。對了,再問問這毛病能治不?…算了,傻子要是能治得好,你們哥仨先給看了。”
無辜躺槍的宋衛國、宋衛黨:……
不過,這話也沒錯,關於腦子裡的毛病,在這年頭,還是這麼個小縣城裡,乾脆還是彆抱啥希望得好。特地往醫院跑一趟,估計也是想著儘人事聽天命,是好是歹給個說法也成。
又聽趙紅英點了宋衛國的名字:“你回頭去公社時,記得給臭蛋改個名字,就叫他…宋一好了。這個他肯定會寫。”
臭蛋會不會寫“宋一”尚且不得而知,倒是宋衛國一臉見了鬼的模樣,驚訝的問:“媽,你還認識字了?”
“見天的瞅著喜寶在屋裡翻書念書的,這都半年了,還能不會?”趙紅英沒好氣的反問道。
被意外叫到名字的喜寶詫異的抬頭,然後就裂嘴笑了:“對,奶可棒了,比臭蛋厲害多了。”
“做啥想不開跟個傻子比?”趙紅英伸手拉過喜寶,把家裡人哄散,“時候不早了,趕緊洗洗歇著去。”
宋家人正要散去,袁弟來又哭開了:“不改名,我的臭蛋才不改名呢!他不傻,他不改名!”這是她最後的堅持最後的倔強了,憑啥好端端的叫她兒子改名呢?就算臭蛋真比彆人笨了點兒,改了名字那不是叫全生產隊都看笑話嗎?
然而,她並不知道,其實自打期末成績出來的那一天起,臭蛋已經成了生產隊裡家喻戶曉的笑話了。
隊上太小了,又都是沾親帶故互相之間很熟悉的人家,隻要有個孩子說漏嘴了,這事兒立馬能傳遍整個生產隊。這不,就說老袁家好了,他們家的金孫跟臭蛋一個班,當天回家後那小胖墩就高興的告訴家裡人,老宋家那個臭蛋啊,他是個傻子!!!
虧得袁弟來並不知道這茬,不然她能衝到老袁家跟娘家人拚命。
臭蛋之所以變傻,不就是當初半夜裡發高燒落下的毛
病嗎?再往前推推,還不是老袁家造的孽?!
幸好,袁弟來啥都不知道,她隻是堅定的表示,臭蛋絕不改名。
不改就不改唄,趙紅英很是無所謂,仔細想想也對,一傻子將來能有啥機會用到自己的名字?
“行,就這樣吧。”
袁弟來如願以償了,可她顯然一點兒也不高興。有些話騙騙彆人還行,想騙自己是真的沒有可能。想著自己辛苦生下來養到那麼大的兒子居然是個傻子,她一個沒忍住,放下臭蛋,捂著臉哭著跑回屋了。
趙紅英簡直不知道該說啥才好了:“我不是隨她了嗎?”又見宋衛民傻愣在跟前,忙催他,“跟我回屋拿錢,明個兒你自己抱著臭蛋去醫院,彆帶上你那蠢媳婦兒。”頓了頓,她忍不住懟道,“怪不得老人家常說,‘魚配魚蝦配蝦,烏龜配王.八’。敢情你倆就是蠢貨配笨蛋,還生了個傻子…唉,這是造啥孽喲。”
宋衛民還能說啥呢?他啥都沒的說,隻能默默的跟到屋裡拿了五毛錢,轉身走人。
他是走了,毛頭卻趁人不注意,悄咪咪的摸進了老宋
頭和趙紅英這屋來。
喜寶一眼就看到他了,問:“哥哥你乾啥呢?”
毛頭舔著臉搓著手,滿臉諂媚的仰頭望著趙紅英:“奶啊,奶你最好了。”
“說!”趙紅英沒心思應付個熊孩子,“說完立刻回屋睡覺去。”
“奶,你聽我說,臭蛋他不想改名,我想啊。奶你能不能跟我爹說一聲,叫他給我改個名字?毛頭,我覺得毛頭比宋社會好聽多了。”毛頭笑嘻嘻的湊到趙紅英跟前,作勢要給她捏肩捶背,卻被趙紅英一把推出了門外。
“宋衛國,管管你兒子!!”趙紅英先吼了一嗓子,這才低頭看毛頭,“改個名不算啥,可你是要改名嗎?你想叫宋毛頭不?”
“我想叫癩毛頭。”毛頭委屈巴巴,改名跟把名姓一起都改了有啥區彆嗎?在他看來,是沒有的。
“嗬嗬嗬。”趙紅英看了一眼由遠及近的大兒子,立馬就把房門給關上了。
誰生的就交給誰去收拾,她才沒這個閒工夫!
…
第二天一早,宋衛民就帶著臭蛋去縣裡了,過了中午才回到家裡,整個人都是垂頭喪氣的,一回來就蹲在角落裡不吭聲。
倒是臭蛋,高聲嚷嚷著“我餓”,就跑到灶間討吃的去了,回頭就被提前堵在灶間門口的毛頭給逮住了,非要給他補習功課。
橫豎閒著也是閒著,沒人阻止他們兄弟互相傷害,反而其他幾個大的很開心的過來圍觀看熱鬨。不幸的是,毛頭對其他哥哥姐姐沒意見,卻獨獨盯上了他的親哥。
“大哥,正好我要給臭蛋補習功課,你也來唄,一起。”毛頭一臉獰笑的看著強子。
強子足足懵了好幾分鐘,才總算是弄明白了毛頭這話裡的意思。氣得他擼起袖子就準備好好教訓一下毛頭,好叫毛頭知道誰才是哥哥。
可早在毛頭四歲時,他就會用詭計坑親哥了,現在他都已經六周歲半了,折騰起人來彆提有多容易了。眼見親哥已經把袖子擼起來了,他直接扭頭衝著灶間那頭大喊:“媽,哥他打我!”
張秀禾聽著聲音探出頭一看:“強子彆鬨你弟弟。毛
頭你也是,你哥傻,你讓著點兒他。”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彆說毛頭了,連頭一次被親媽護著的強子都懵了,結結實實的懵圈了。
啥叫彆鬨?!
啥叫你哥傻?!
啥叫讓著點兒?!
強子一臉的扭曲,這一刻,他都顧不得找毛頭算賬了,整個人都懵在當場,直到冷風灌進袖口,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趕緊把袖子又給放了下來,眼角卻瞥到毛頭無比嫌棄的眼神。
“你們自個兒玩,我去幫媽乾活。”強子好崩潰,可他還是狠不下心來真的揍親弟弟,再說了,他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更煩哪一個,是親媽,還是親弟…
“去吧去吧,多剁些白菜蘿卜,不動腦子的活兒比較適合你。”毛頭保持著嫌棄的神情,目送強子去灶間幫忙。
他們這兒可沒男的不乾活的說法,哪怕多半時候生火做飯的人都是女的,那也是因為女的平時出工乾的活兒不累,現在是年關裡,既不用出工也不用上學,不幫著乾些
家事還能乾啥?
幾個孩子倒是很快就玩到了一切,毛頭和喜寶一起幫著臭蛋補課,春麗她們是高年級了,老師布置了寒假作業,這會兒正認真的寫著呢。大偉本來是打算看笑話的,結果一眨眼,強子跑去乾活了,其他弟弟妹妹又都攤開書本寫起了作業,當下癟了癟嘴,轉身就出了堂屋,也去找活兒乾了。
其實,家裡人對於臭蛋去縣醫院看病一事,也不是完全不關心,主要是宋衛民的表現已經太明顯了,再加上原本也沒抱啥希望,都紛紛閉了嘴,自顧自乾起了活兒。
可袁弟來不能啊,她昨晚又是一宿沒睡,早上還吵著要跟著一起去縣醫院,結果被趙紅英一瞪,瞬間就老實了。可就算這樣,一整個上午她什麼事兒也沒乾,就光坐在屋裡床上抹眼淚了。眼瞅著自家男人和孩子回來了,她趕緊抹了把臉,急匆匆的跑出去問。
問啥啊?
答案不是明擺著嗎?
宋衛民耷拉著腦袋,麵對媳婦兒的問話,有氣無力的回答:“大夫給臭蛋做了啥測試,說什麼腦子沒啥問題,
就是不記事兒。”
“那還不是問題?”袁弟來急了,哪怕再怎麼不抱希望,她還是盼著臭蛋好,畢竟那是她求了多少年才求來的兒子,更彆提這五年裡,她為臭蛋付出了幾乎一切,“你說話啊,大夫有沒說咋治啊?是要吃藥,還是得打針啊?”
“啥都不用,沒得治。”宋衛民費勁兒的站了起來,臉上儘是茫然無措,“沒得治啊…”
“咋會這樣呢?咋能這樣呢?臭蛋啊,我的臭蛋啊!!”袁弟來一下子就崩潰了,甭管之前再怎麼做好了心理準備,當聽到“沒得治”這三個字時,她還是沒能撐住。
院子這頭的動靜當然引起了堂屋裡孩子們的注意,不過春麗幾個都大了,知道家裡發生了啥事兒,至於幾個小的…
“看啥看!認真抄寫,把‘宋濤’這兩個字抄寫一百遍!”毛頭壓著臭蛋寫字,而喜寶扭頭看了一眼自個兒的親爹媽,不多會兒就又把頭扭過去看臭蛋寫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