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孩子們來說, 過大年真的是最開心的事兒, 除了玩和吃外, 還有壓歲錢!!
正月初一, 當大人們還在忙活時, 小孩子們完全不用人催, 就早早的起床穿衣跑出門來, 跟上學時候那簡直就是兩個極端。這年頭,家裡的孩子又多得很,不一會兒, 各家各戶就隻聽到孩子們吵吵嚷嚷的聲音了。
要是家裡條件稍微好些的,還會給孩子們做件新衣裳,或者將舊衣服改改, 給孩子套上, 再不濟也會給做一雙新鞋子。畢竟,新年新氣象, 老祖宗傳下來的習慣, 不是一句“不能搞封建迷信”就能徹底抹消的。唯一叫家裡老人難過的是, 祭祀全部都被取消了, 就連年前的祭灶神都沒了, 還是趙紅英偷偷的拿了糕餅意思了一下,還不敢跟小孩子們說, 唯恐他們一時不查說漏了嘴。
伴隨著天色徹底大亮,早飯也端上桌了, 老宋家的條件是真不錯, 加上又因著這邊的習俗裡,正月最好是
頓頓吃餃子,這一整個月是做不到,可初一還是沒問題的。
等喜寶他們結伴奔到了堂屋時,桌上已經擺滿了大小碗碟。
老宋家的人更喜歡吃湯餃子,每個人碗裡都盛了大半碗餃子湯,還有數個翻滾著的胖餃子。
“趕緊吃,吃完都出去玩,彆待在家裡礙事兒。”趙紅英一點兒也不稀罕孩子們幫著乾活,主要是家裡人手夠,再一個,她一直認為,既然還在念書就不算是勞力,等讀完書出來,自然有乾不完的活兒。
趙紅英一聲令下,全家除了袁弟來之外,都埋頭苦吃。
餃子是年前就包好的,特地拿到室外給凍住了。大冬天的,也就隻有這個好處了,哪怕提前備好的食物,放個十天半個月的都不帶壞,倒是省事不少。
正月初一這頓餃子,是難得的白菜豬肉餡兒,皮薄餡兒多,橫豎都是自家人吃,犯不著這麼摳摳索索的。不過,就算再怎麼大方,裡頭的肉餡兒也不多,還在滋味相當不錯,連餃子帶湯的,滿滿一大碗下去,既飽了肚子又熱
乎了身子。當然,要是還不夠就去灶間自個兒盛,趙紅英堅信,初一一定要吃飽,不然接下來一年都得餓肚子。
這個說法雖然沒有任何依據,可家裡人還是很願意聽她的。
呼嚕嚕的吃完早飯,幾個孩子剛要衝出堂屋,張秀禾特地叫住了臭蛋,問他:“給你放床頭的衣服咋沒穿呢?”見他一副迷茫的樣子,她又添了一句,“你早上起床,看到枕頭邊的衣服了嗎?咋不穿呢?走,我給你換去。”
臭蛋乖乖的跟著“媽”走,回到屋裡,脫掉了已經臟得很的舊衣裳,換成了嶄新又合身的棉襖。
張秀禾邊給臭蛋換衣裳,邊忍不住在心裡抱怨著。臭蛋這孩子,雖然不及喜寶在家裡受寵,可因為先前袁弟來養得很是精細,加上模樣確實可愛討喜,永遠都是一副乾乾淨淨的樣子。可那卻是先前的事情了,自打袁弟來知道臭蛋傻了,又恰好得知自己又懷孕後,就再沒理會過臭蛋。也是從那一天起,臭蛋除了洗臉洗腳外,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沒換過。
其實,鄉下地頭換衣裳也不是那麼勤的,加上這會兒是冬天,連著大半個月都穿同一身衣裳也不算太過分,問
題在於,臭蛋先前養得太精細了,一直都是白白淨淨的孩子,冷不丁的渾身上下都臟了起來,彆人也就算了,反正張秀禾看著就難受。
正好,她想起早幾年趙紅英給了她一大塊處理布,當時是叫她給毛頭做兩身新衣裳的,結果衣裳倒是做了,穿在毛頭身上那叫一個慘不忍睹。要是光難看也就算了,關鍵毛頭還不乾,又哭又鬨的非要他的麻布袋子。那兩身衣服就一直被她擱在箱子最底層,想著萬一自己又懷了呢?
結果,毛頭過年都七歲了,她的肚子卻再沒有過動靜。剛好前段時間收拾東西,她把簇新的衣裳翻出來修修改改,又襯了棉花進去,做了一身新棉襖。
“瞧,咱臭蛋多好看呢!”張秀禾越瞅這個便宜兒子越歡喜,先前婆婆還怪她的手藝不佳,這才把毛頭弄得越來越醜了,可現在證明了她的手藝就算不如縣裡的裁縫,起碼還是過得去的,臭蛋穿了她做的新棉襖,不就好看極了?
“媽給我新衣服穿。”臭蛋圓潤白皙的小臉蛋上滿是喜悅,嘴角彎彎的往上翹,摟住張秀禾就是好大一口親香,“臭蛋最喜歡媽了!”
“去玩吧。”張秀禾把臭蛋領到外頭來,特地叮囑毛頭,“看好弟弟妹妹,彆給弄丟了。”
毛頭癟了癟嘴:“那可不容易,誰叫臭蛋最不聽話最愛鬨騰呢?皮猴子!”
張秀禾不樂意了:“你咋老說臭蛋皮?我看臭蛋就挺乖的,讓他乾啥就乾啥,讓他乖乖坐在我旁邊,就沒瞧見他跑過一次。毛頭…”她危險的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不想帶弟弟玩,這才老說他皮?”
“他就是皮!”毛頭氣得嗷嗷叫,“媽你不信問喜寶,臭蛋老是往外跑,一眨眼就不見了!”
喜寶在旁邊拚命的點頭:“哥哥說的對,臭蛋老跑,‘呲溜’一下就沒人影兒了。”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奇怪了,為啥臭蛋在媽身邊就不跑呢?
沒等喜寶想通,那頭強子和大偉已經往外頭衝了,還高舉著兩分錢,回頭叫弟妹:“快走啊,咱們去供銷社買小炮仗放!”
春麗幾個也不敢獨自去,她們本質上還是膽小的,總覺得平時在隊上就跟在自家一樣,出了生產隊就是彆人的地頭了。至於炮仗,她們都不喜歡,還不如多買兩塊糖,
好歹能甜甜嘴,比隻能聽聲響的炮仗好多了。
因為糖塊也是去供銷社買的,春麗也招呼弟妹:“走走,咱們去買糖吃。毛頭喜寶,走了!”
供銷社其實也不算特彆遠,但是這倆小的沒獨自出過生產隊,連路都不認識呢,當然要跟著哥哥姐姐。
摸了摸口袋,把裡頭的壓歲錢掏出來看了看,毛頭和喜寶立馬手拉著手跟了上去。
留下臭蛋一個人:……!!!
臭蛋突然悟了,轉身就往灶間跑,白嫩嫩的小手伸出來,手心朝上對著趙紅英:“奶,我的壓歲錢呢?哥哥姐姐都有,我咋沒有?”
趙紅英默然的看著他,這咋傻了?她瞅著是一點兒也不傻,瞧瞧說話多利索啊,居然還知道先把壓歲錢給媽,回頭再來要一份…哪裡傻了?!
“我昨天給你了。”趙紅英才不慣著他,毫不留情的戳破了真相。
可臭蛋不相信啊!不對,應該是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沒!沒沒沒!”臭蛋掏了掏口袋,甚至把口袋整個
兒都翻出來了,裡頭當然啥都沒有,因為這身新棉襖就是剛剛才換上的,能掏出啥來?“奶你看,沒有。”
兩手一攤,臭蛋要說無辜就有多無辜,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他奶,沒一會兒眼底裡就冒出了水霧來:“奶,哥哥姐姐們都有,我為啥沒有呢?沒有…”
“停停。”趙紅英也是服了這個孫子了,這要是彆的時候也就算了,正月初一的,她可不想把孩子弄哭,而且她也看明白了,這孩子還真不是裝傻。
準確的說,他不裝也傻。
又摸了一分錢出來,趙紅英給放到了他手裡,叮囑道:“看仔細了,壓歲錢給你了,彆等下又來要!”
臭蛋抽了抽鼻子,眼底裡的水霧瞬間褪了個一乾二淨,脆生生的答應了一聲,一個轉身就直奔張秀禾而去:“媽,給你。我以後賺很多很多的錢,把錢都給媽!”
張秀禾很想當著趙紅英的麵,詛咒發誓這話真的不是她教的。不過,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不是她教的,那還能是誰教的?當然是西麵門窗緊閉的屋子裡躺著那人教的。
然而,這事兒並未就此結束,臭蛋上交了壓歲錢,又
仔細回味了一下剛才吃到的餃子,緊接著…
蹬著小短腿顛顛兒的奔到了趙紅英跟前:“奶!我的壓歲錢呢?”
趙紅英:………滾犢子!!
跟個傻子能計較啥呢?趙紅英沒有再給壓歲錢,也沒有罵他,而是轉身抓了一把南瓜子,教他吃瓜子。
臭蛋不會嗑瓜子,他隻會費勁兒的咬一口,再用兩隻小胖爪爪幫忙剝瓜子。一把南瓜子統共也就二十來顆,全給他揣到兜裡了,他就這樣跟在張秀禾身邊,老老實實的低頭剝瓜子,一剝就是一整個上午。
張秀禾洗好碗回頭一瞅,他在剝瓜子,等收拾好了灶間又回頭一瞅,他還在剝瓜子,完全是一副乖巧到不得了的樣子,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逃跑的跡象。
果然,什麼臭蛋不乖愛鬨,全都是毛頭那小子在瞎扯淡!!
…
被親媽按上了瞎扯淡名頭的毛頭,正拉著喜寶走在田埂上,一路往公社那頭去。
最前麵是強子和大偉,這倆仗著人高腿長,哪怕沒跑
步也走出了老遠,氣得春麗一直在後頭叫他們慢一點,還威脅不聽她的,回頭告訴媽、告訴奶。
強子特彆無奈,偏他就吃這套,隻能連連放慢腳步,好叫短腿弟妹跟得不是那麼吃力。不過,他也沒那麼老實,雖然放緩了步子,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挑釁:“看看梅子、芳芳,還有喜寶,都是當妹妹的,就你脾氣最壞,見天的說要告狀!”
“告狀咋了?你還是咱們家最大的呢,每回一出來玩,眨眼就跑沒了影子,你是臭蛋還是咋了?”春麗牙尖嘴利的,一張口就懟了她哥一臉。
旁邊的春梅和春芳也立挺姐姐。
“大哥最壞了,回頭我也告訴媽,你一跑出來就不管我們了。”
“我哥也壞,他倆都壞,還是麗麗姐最好了。”
無辜躺槍的大偉回頭瞅了他親妹一眼,最終還是敗退在了妹妹的瞪視下。得了,跟個黃毛丫頭計較啥呢,趕緊去供銷社買了炮仗才是正經事兒。
大偉倒是想得開,主要是他已經習慣了家裡弟妹不好惹了,可強子憋屈啊,哪家大哥當得跟他這樣,被親妹管
著,還要被親弟捅刀。
想到這裡,他特地撇下大偉,返身就往後頭跑,一直跑到毛頭身邊,拿胳膊蹭毛頭的腦袋:“你這是咋了?今個兒就沒吭過一聲。哦,我不知道,你一定是不高興了,因為媽更喜歡臭蛋不喜歡你!”
“是啊,媽最喜歡臭蛋了,誰叫臭蛋最傻呢?媽第二喜歡的就是大哥你了。”毛頭麵無表情的拉著喜寶走,還回頭問喜寶,“我說的對不?”
喜寶連連點頭:“對,媽最喜歡臭蛋,第二喜歡大哥。”頓了頓,她又跟著無意識的補刀,“媽跟奶不一樣,奶隻喜歡聰明的。”
奶隻喜歡聰明的,媽跟奶不一樣,所以由此可知,媽隻喜歡傻子。再聯係上剛才毛頭那席話,強子啥都沒說,默默的加快腳步,走到了前頭,繼續跟大偉並肩而行。
“哈哈哈哈你這不是自個兒找事兒嗎?”然而,大偉也沒放過他,“你是不是在心裡想,這麼多弟弟妹妹裡頭,還是臭蛋最好?”
強子就是這麼想的,但是他不說。
供銷社的路略有些遠,主要是幾個小短腿拖累了進度
,加上冬日裡不好走,等他們到了供銷社時,已經過去大半個小時了。好在,供銷社的門開著,並且人還不少。
人是不少,放眼過去全是小孩,起碼有三四十個。
這年頭,每對夫妻最少也有兩個孩子,生了七八個的都是常事。對了,就說喜寶他們班的那個李繼偉,家裡光是親哥哥姐姐就有足足十一個,堂兄弟姐妹就更多了,平時在學校裡吼一嗓子,呼啦啦的就能出來一大幫子人,放學的時候尤為氣派。就算沒那麼會生,像老宋家人丁也不算少了,除了在家裡沒出來的臭蛋,出來的這些加一道兒也有七個了。
正好湊一撮葫蘆娃。
供銷社裡,小孩崽子們都高舉著壓歲錢,這個說要買糖塊,那個說要買炮仗,還有人眼巴巴的看著氣球…反正一個兩個的都揣了錢,雖然多半都是一兩分錢,可也足夠過過癮了。
強子和大偉這會兒倒是有做哥哥的樣子了,叮囑春麗看好幾個小的,他倆仗著人高馬大二話不說就擠了進去,掏空了身上的錢全買了小炮仗。回來又問幾個弟妹想要啥,他們再進去買。
春麗早就想好了,全買糖。春梅和春芳素來跟她學,乾脆也全部都買了糖。
“你倆呢?”強子問喜寶和毛頭。
喜寶高舉著硬幣:“糖!跟姐姐一樣。”
毛頭則作出一副思考者的樣子,黑黝黝的臉上滿是沉吟和冷靜:“你先給她們買,讓我仔細想想。”
“得了得了,你慢慢想。”強子看他這樣就忍不住牙疼起來,因為他這副樣子像極了曾校長,不是說模樣像,而是神情一般無二。當下,強子不管他了,轉身跟大偉一起再度擠開一幫小孩,直接衝進供銷社。
這年頭的錢購買力是很足的,一分錢能買一小盒洋火柴,或者一支中華鉛筆,或者一大張泛黃的紙,拆開來可以訂兩個小作業本。還能買三塊硬水果糖,或者三個小炮仗。
喜寶眼巴巴的瞅著哥哥們衝進供銷社,很快就給她帶出來一包糖。
硬水果糖是沒有外包裝的,要幾塊就拿桑皮紙包起來。為了方便妹妹分糖,強子特地叫人家分開來裝,給喜寶的就是一包九塊硬水果糖。
“哥哥吃。”喜寶第一時間先抓了一塊塞到了毛頭嘴裡,又給自己掂了一塊。回頭看姐姐們都吃上了,兩個哥哥卻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她又給兩個哥哥各分了一塊。
強子和大偉笑眯眯的接受了,強子還特彆嘴欠的去氣春麗:“看見沒?這才妹妹呢,你還是我親妹妹,就隻會告狀!”
春麗扭頭看喜寶:“回頭你去跟奶告一狀。”
“告什麼?”喜寶一臉納悶。
“就告訴奶,前頭放假半個多月,強子哥的寒假作業一個字都沒有寫。”春麗想了想,又說,“大偉哥也沒寫,等過完元宵開學了,他倆一準會挨老師罵,興許又要被打手板了。”
喜寶認真的點了點頭:“好,我記住了。”
強子還在愣神,然後就遭到了大偉的毒手。大偉嗷嗷叫的掐他脖子:“你說你惹麗麗乾啥?!我看啊,麗麗長大以後肯定是個特彆嚴厲的老師,還是教導主任的那種!”
“那不挺好的?”喜寶邊吃糖邊含含糊糊的說著,“最好能像曾校長那樣,當個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