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來前的黑暗, 有時候更叫人無所適從。
隨著老首長的永遠離開, 原本已經啟動的知青返程計劃, 再一次被擱置了。這真的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反反複複的說著回城, 又出岔子, 就好像明明希望就在眼前, 可好不容易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方,一下子又離自己遠去。
等喜寶和毛頭又一次放假回家時,就聽到了姚燕紅瘋了的消息。
毛頭興奮的跑出去打探消息了, 回來後,立馬學給喜寶看。學完後,他還十分懊惱的抱怨著:“可惜沒能看到當時的情形, 不然我就又可以演給徐向東看了。”
就算沒能看到現場版, 毛頭還是打聽到了不少的內.幕消息。
姚燕紅是真的瘋了,起碼在外人看來是的, 整日裡兩眼發直的喃喃自語, 說著“我要回城”、“我一定要回去”之類的話。回城對於姚燕紅來說, 就好像麥乳精
之於袁弟來一樣, 明明少了也仍舊能過日子, 可偏偏卻成了心底裡最深的執念。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大家夥兒才知道, 原來姚燕紅就在後來補進去的返城名額裡。那是趙建躍哭求父母長輩出麵,這才勸了趙建設鬆口, 將姚燕紅的名字補了進去。
當然, 她能補進去,就代表有人要下來。而下來的那個人,不是彆人正是喜寶和毛頭的小學老師李老師。不過,這裡頭倒是沒啥陰謀,而是李老師在幾個月前就找了趙建設,主動要求剔除了自己的名字,並在之後沒多久,就跟公社小學的一名知青老師結了婚。婚後,李老師倒是沒調職,反而是她的丈夫調職到了隊上小學,仍是當老師。
有人心懷執念,也有人會選擇放棄。
李老師結婚這事兒,喜寶是知道的,可那會兒正是上學期期末考試前夕,加上知青結婚多半都是很低調的,彆說親朋好友齊聚一堂了,很多都是隻叫個老知青做見證,就算是在一起了。
叫喜寶不明白的是,既然姚燕紅已經在返城名單上了
,咋就瘋了呢?
毛頭很高興的為她解惑:“因為所有人的回城申請都被退回來了,而且啥時候再能回城,誰也不知道。這次是最上頭的問題,彆說求建設叔了,就算跪在公社乾部麵前,也沒用的。”
上一次,因為決定權在趙建設手裡,姚燕紅想儘各種辦法,連前夫和兩個親生兒女都利用上了,這才求到了名額。可現在…
趙建設他說了不算啊!
眼瞅著希望在眼前破滅,受不了打擊的姚燕紅直接瘋了。偏生,趙建躍還是個長情的,見她真的不好了,趕緊把人接回了家。不過,所謂的複合啥的,卻真的是彆人亂傳的。畢竟,姚燕紅都成這樣了,就算趙建躍願意,她本人也沒法表達意願呢。
毛頭還是很惋惜,要是他當時放假在家的話,一定會特地跑到知青點看現場版的,可惜啊可惜,為了上學他犧牲太大了。
殊不知,姚燕紅之所以瘋了,其實裡頭的原因沒那麼簡單。
知青返城一事,是遲早都會來的,姚燕紅既然有本事弄到了第一批申請回□□額,那麼隻要上頭的政策一變,她就能立刻回城。這麼多年都等下來了,說真的,她沒那麼脆弱,不可能熬不住最後這點時間。
她瘋了,是被知青們聯手逼的。
很多知青都覺得,即便回城的事兒成了定局,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回去,彆人回去了就會占用一個名額,所以越到後麵內部分化就越嚴重。再說姚燕紅這人,原本人緣就不好,早些年就有人氣不過她嫁給了趙家的人,後來見她拋夫棄子,還等著看她的報應,結果趙建躍居然是個長情的,非但沒有報複,甚至還幫她弄到了回城名額。
不搞她搞誰?
這些隱秘的事兒,毛頭是真的打聽不到,可卻瞞不住趙建設。然而,趙建設壓根就不想理會這些破事兒,看在堂弟的麵子上,他已經一退再退了,才沒那個閒工夫幫姚燕紅討回公道。不過,他也暗暗記下了惹事知青的姓名,決定哪怕下回有了名額,也要刻意將他們延後。
虧得這事兒瞞得緊,不然要真的被毛頭知道了,他保準能在縣裡上演,那事兒可就真的鬨大了。
即便沒能挖掘到真相,毛頭還是很興奮的在隊上跑來跑去,打聽了不少是是非非。記熟了之後,他不單自個兒演,還知道往裡頭填充劇情,將那些故事整理歸納,一一細分完善後,就成了新的故事,劇情緊湊角色豐滿,哪怕是一人分飾多角,也儼然是場年度大戲。
等劇本完善後,喜寶就成了第一個能發表意見的觀眾,畢竟之前都是母雞們當觀眾的,會看,可人家不會說呢。毛頭很是虛心的請她點評,並指出缺陷,給出建議。
喜寶是震撼的,她咋樣都沒想到,短短一夜間,毛頭就能完善這麼一個場麵宏偉的劇本。回過神來之後,她很認真的說:“哥,你以後一定能成功的,當台柱子,當主演!”
“那當然!”毛頭嘚瑟的一揚頭,“寶啊,你都不知道,班裡好多男生都誇你長得好看。你想想,我跟你長得那麼像,一模一樣啊!我不當主演,誰來當?”
這下,喜寶更震撼了,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毛頭的小黑臉瞧了半天,她被嚇得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
瞧她被嚇成那樣了,一旁的張秀禾一個沒忍住,抬手就給了毛頭後腦勺一巴掌:“瞎說啥呢?你跟你長得一模
一樣?人家扁頭都比你好看!”
被點到名的扁頭一點兒也不高興,不過他倒不是衝張秀禾來的,而是煩惱上學的事兒。
其實,扁頭的年歲也不大,到現在也就七周歲臨幾個月。擱在以往,九歲十歲才上學的也多得是,可誰叫自打趙建設決定隊上小學學費全免後,全隊上下都改了習慣。有人幫著看孩子,白占的便宜乾嘛不占?
所以說,扁頭本該在今年九月裡就去上學的,偏偏當時他爹媽都給忘了,後來倒是得了提醒,可那會兒正值遍地都是追悼會的時候,趙紅英就乾脆忍了沒說,打算年後開春就讓扁頭去上學。正好,這倆月叫家裡人先教教,老師都是現成的,大房二房都有一對兄妹在家待著,哪怕強子和大偉看著靠不住,這不是還有春梅和春芳小姐倆嗎?
想法是不錯,可惜扁頭完全不配合,他非但堅定的拒絕上學,也不願意讓兩個堂姐教。可趙紅英已經跟小學那頭打過招呼了,開春就叫他去上學,反對無效。
扁頭很憤怒,哪怕他從未上過學,那也沒少聽袁家寶提起學校的事兒。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天都要去學校裡傻坐著,聽老師講那些完全聽不懂的東西,放學還要寫作業
,每個學期都有期中和期末考試…
“毛頭哥,為啥人都要上學呢?”抗爭了好久卻依然被告知必須上學的扁頭,氣都要氣死了。這會兒見到了時常被他媽掛在嘴邊誇讚的毛頭,扁頭忍不住問道。
毛頭就奇了怪了:“不上學你乾啥?難道你想天天下地乾活?”
“玩啊!”扁頭理所當然的說。
“那你總要長大的,長大以後也玩?”饒是毛頭素來能說會道,也被這小堂弟的話弄懵了。
“長大也玩啊,我就喜歡玩。”
“算了,反正你現在還小,長大以後再說吧。”毛頭也不知道咋勸,回憶起自個兒小時候也一樣淘氣,興許比扁頭還要更淘氣,他就淡定了。小孩兒嘛,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鬨鬨嗎?
“反正我不要上學!”
撂下這句話,扁頭就一溜煙兒的跑出去玩了,留下院子裡的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啥才好。
好半天,張秀禾才擠出一句話來:“其實也沒啥,臭蛋不也不愛學嗎?還有強子和大偉…”最重要的是,她沒
資格管扁頭啊!
扁頭這孩子,跟他前頭兩個哥哥姐姐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像喜寶,打從她生下來之後,就被袁弟來親手放棄了。而臭蛋,說真的,如果有選擇的話,袁弟來是舍不得放棄的,就是沒想到一時疏忽就被毛頭忽悠走了,想要再擰回來太費勁兒,而且很有可能吃力不討好,所以她最終選擇了放棄。
可扁頭不一樣,袁弟來盯得死緊,不是盯扁頭本人,而是盯著張秀禾。隻要張秀禾跟扁頭說上哪怕一句話,她就能衝上來眼神凶惡的盯著張秀禾,回頭還能拽著扁頭關屋裡,氣得扁頭又叫又跳。
眼見扁頭跑了,張秀禾也就不提他了,轉而說起了臭蛋的事兒。
臭蛋離家時,喜寶和毛頭才剛念六年級下學期,而現在他倆都念初二上學期了。眼瞅著差不多快兩年了,那孩子彆說回家了,連封信都沒有,哪怕自個兒不會寫字,不是還可以找人代寫嗎?
張秀禾一想起臭蛋就心疼,小小年紀一個人在外頭,
哪怕省裡的領導看重他,那一定也很辛苦。
喜寶也有同樣的想法:“媽,臭蛋為啥不放假呢?學校平時一周放一天假,過節時還能休息大半個月呢。還有縣裡的廠子啥的,不也放假?難不成是省裡的規矩跟咱們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興許真的不一樣吧。”
“那要不咱們去看臭蛋?過年能休息好久呢。”喜寶不單想去探望臭蛋,她更想去看看她爸。起碼,臭蛋隻離開了不到兩年光景,她爸…
“咋去看呢?”張秀禾無奈的搖了搖頭,“去縣裡能用兩條腿走著去,去省裡肯定要坐車的。坐車要買票,還要找人開介紹信。對了,住那個什麼招待所,也一樣得用介紹信。還有吃飯咋辦?倒是能找菊花兌一些本地糧票,可去省裡得用全國糧票,那玩意兒可稀罕了,上回我問過菊花了,她說隻有出公差的人才能兌到一點。”
喜寶怔怔的看著張秀禾,她又不是臭蛋,光聽聽這話,她就猜到張秀禾其實比她更想念臭蛋。要不然,得有多閒才會想方設法打聽怎樣去省城呢?
“媽,我不提這事兒了。對了,我先前聽班裡的同學
說,咱們縣裡,明年好像要招工。”喜寶努力岔開話題,雖說聽著是生硬了點兒,可架不住她提的這個話題敏感,張秀禾一下子就被帶偏了,忙問細節。
喜寶也是聽人提了一嘴,具體咋回事兒,她也不大清楚。隻好拿眼睛去瞧毛頭,畢竟毛頭可是出了名的包打聽。
毛頭果然沒叫她失望。
“我哥們也說了這個事兒,不過他說的是臨縣啊,好像是幾個紡織廠要招工,紡織一廠二廠啥的。”
張秀禾兩眼直放光,這臨縣比他們縣城條件更好。主要是離省城更近了,而且臨縣是紡織大縣,據說往上數幾百年還出過貢品呢。因此,解放以後臨縣很是辦了好幾個紡織廠,從一廠到七廠,員工福利特彆好,據說還能分房子,廠區裡除了福利房外,還有幼兒園、小學、初中,反正全包了。
“你問沒問,要啥條件?”張秀禾可記得家裡有四個初中生呢,她家的強子和春梅,王萍生的大偉和春芳。哪怕這幾年初中生已經不比從前那麼稀罕了,可想也知道,紡織廠不可能把學曆一下子提高到高中生的。
毛頭記性好,哪怕當時隻是說閒話時偶爾提起來的,這會兒認真的回憶了一下,還是很快就記起來了:“要初中生。”可頓了頓,他又說,“就是不知道鄉下人行不行,萬一他們隻招收他們本縣城的,咋辦?”
“真要是那樣,也是強子他們沒福氣。”
甭管咋說,這都是一個機會。吃午飯時,張秀禾就把這個事兒跟家裡人說了說。趙紅英忙叫家裡人彆聲張,她把喜寶和毛頭送去縣裡,順便去百貨大樓叫菊花打聽一下。哪怕是臨縣的事兒,菊花打聽起來總比他們要容易得多。
到底不是一個縣,打聽起來難度還真不小。
得虧宋菊花她男人是在機關做事的,這些年來多多少少也升了職,費了些力氣貼了不少好話,才好不容易打聽到了具體的情況。一開始,人家明確的說,隻要戶口在本縣的人,他好說歹說,求爺爺告奶奶的,才讓對方鬆了口,想法子把條件放寬些,好給鄉下人一個機會。
生怕叫親媽失望,宋菊花一開始隻說正在打聽,直到消息確定了,她才特地往縣一中跑了一趟。不是她懶得跑隊上,而是這不年不節的,冷不丁的跑回娘家,也太引人
注目了。所以,她才尋了春麗,讓她帶話回家。
對方隻是給了機會,不代表就真能落實工作。可有這個機會也不容易了,春麗當天就興衝衝的回了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家裡人。
撇開戶口問題,強子他們四個都附和招工要求。不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兒,一聽說到時候還有筆試,強子和大偉先泄了氣。
趙紅英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道:“早叫你們用功念書,就是聽不進去。反正年後到時間都給我去,行不行總要試一試。對了,等放假了,叫毛頭給你們複習功課!”
強子和大偉齊刷刷的一聲哀嚎,毛頭那性子,他們念書時候就已經受不了了,現在有了趙紅英這話,毛頭還不跟拿了尚方寶劍一樣,可勁兒的折騰他們啊?
比起他倆,春梅和春芳的態度就要好多了,主動附和她們奶:“那我們找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