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寶也沒想到, 回宿舍整理東西時, 在帆布挎包裡發現了一張小紙條。上麵的內容倒是很簡單, 就是叫她出來而已, 隻是那字跡太辣眼睛了, 她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看明白, 忙匆匆的跑出來一瞧, 倆哥哥還在校門口等著她呢。
搞的那麼神神秘秘的,饒是喜寶再怎麼天真,這會兒也一臉探究的上下打量著倆哥哥。
強子乾咳一聲, 搓了搓手心,笑得一臉諂媚:“寶啊!”
說來,強子和大偉老早以前就動心想出去闖一闖了, 最早可以贅述到第一回送春麗來縣城裡念高中了。可那會兒畢竟情況還不確定, 他倆觀察了許久,還連帶仔細盤算了一番, 終於在年前恢複高考那會兒, 確定上頭是真的要變天了。
那還等啥?發財要趁早, 他倆能忍過一冬天, 已經是忍耐力好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冬天不方便出門。
現在, 工廠都上班了,學校也都開學了, 眼瞅著天氣逐漸轉暖, 這倆徹底捱不住了。然而,其他的事情好辦,獨獨缺一筆啟動資金。尋思了好幾天後,這倆格外不厚道的瞄準了喜寶。
沒法子啊,家裡那一大幫子的人,好忽悠的沒錢,有錢的難忽悠,看來看去,
也就是喜寶這邊還有些希望了。要知道,自打喜寶來縣城裡讀書後,每周趙紅英都會給拿不少錢,除了一日三餐的夥食費外,還會額外多給幾塊錢,生怕她虧了自己。偏偏喜寶不大花錢,基本上每周都能省下兩塊錢,兩年多過去了,她手頭上攢了兩百多塊錢。
將事情經過挑好聽的說給喜寶聽,強子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借錢。
強子:“寶啊,等哥賺了大錢就還你啊,翻倍還你!”
喜寶倒是能分辨出對方是否有惡意,可強子對她隻有滿滿的善意。於是,一不留神,攢了兩年多的小錢錢,就這樣被騙了個精光。也不是完全騙光了,在問清楚喜寶除了飯錢啥都沒留後,強子果斷的又還給了她五塊錢,而一旁的大偉也順勢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借條,唰唰的把金額填上,塞到了喜寶手裡。
一手交錢,一手給借條,這是老宋家的光榮傳統。
…
此時的第七生產隊,因為春耕必須等天暖和些了,地裡化凍以後才能耕種,所以這會兒多半人都還是挺清閒的,最多也就是做一些準備工作。
強子和大偉是得令去送倆弟妹上學的,一開始都沒人發覺不對勁兒,直到吃晚飯了,家裡人一坐到飯桌上,就察覺出問題來了。
趙紅英瞅了一眼從外頭匆匆跑回家的扁頭,納罕道:“扁頭都知道回家吃飯,那倆兔崽子呢?”
話是這麼說的,這會兒還是沒人在意,隻道是這倆又不是跑哪兒瞎折騰去了。及至吃過晚飯,洗漱完畢,都回屋睡覺了,這倆依舊沒有回來。
當爹的還沒啥反應,當媽的先急了。
張秀禾和王萍不約而同的先去翻自家衣箱子,確定存折和現金都沒少後,稍稍鬆了一口氣。
孩子的秘密一般都瞞不了當媽的,強子和大偉也不是啥有心計的人,更彆提他倆早先就已經試探過親媽了。這倆起初的意思是,把家裡準備好的蓋房子和討媳婦兒的錢先借給他們,等回頭賺了大錢再討媳婦兒也不遲。當然,這個提議遭到了各自親媽無情的拒絕。
所以,當發現存折和現金半點兒不差時,張秀禾和王萍還是很放心的。沒錢能跑多遠?保不準是歇在哪個小夥伴家裡了,畢竟這倆當年也念了三年公社初中,有一兩個交好的朋友不足為奇。
然而,第二天過去了,這倆還是沒蹤影。
這下子,就連神經最大條的宋衛黨都覺得不大對頭了,趕緊四處尋人。最終,還是趙紅英提議往縣裡去一趟。
趙紅英親自往縣一中跑了一趟,於是,真相大白。
喜寶是答應了借錢,可她沒答應要保密,更彆提強子和大偉也沒指望她保密。所以,趙紅英一問,她就一股腦的全說了出去,聽得隨後趕過來的毛頭瞪圓了眼睛
。
“你咋都沒跟我說呢?”毛頭驚呆了,他完全沒想到他那愚蠢的哥哥還能乾出這麼大的事兒來。
“可你也沒問呀。”喜寶很是無辜,順手掏了掏兜,從裡層摸出了一張疊在一起的紙張,“奶,這是大偉哥給我的,他寫的借條。哦,對了,他倆也沒借走我全部的錢,還特地給我留了五塊錢。”
趙紅英伸手拿走了借條,這會兒她還能保持理智,安撫了喜寶,又叮囑毛頭多照顧著點兒妹妹,隨後轉身回了生產隊。
一到生產隊,還沒進家門呢,她就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氣勢,一臉殺意的衝到了正忙著四處找孩子的宋衛國跟前,一巴掌呼到了他的後腦勺:“你生的好兒子!!”
宋衛國一臉懵逼,好在趙紅英也沒打算在眾人跟前丟臉,把人扯回家裡後,把兜裡的借條往桌上一拍:“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主兒!我問你們,誰知道那倆小兔崽子往哪兒去了?”
誰知道呢?反正他們是不知道的。
真要細究起來,張秀禾和王萍多少還是知道了點兒,哪怕不清楚內情,也猜到了一些。然而,強子和大偉究竟往哪兒去了,卻是真的不清楚了。事實上,連兩個當事人都不知道,他倆隻是個模糊的概念,不想當小商小販,要乾就乾一票大的,
又聽人說南方好東西多,這倆騙走了喜寶的錢後,就急匆匆的坐車去了市裡,尋到了火車站後,當天夜裡就坐火車去南方了。
至於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隨緣吧。
趙紅英放過了倆兒媳婦兒,直接把矛頭對準了倆兒子。子不教父之過,哪怕她不知道這麼高大上的說法,可收拾兒子嘛,需要理由不?
不單趙紅英很生氣,一貫老好人的老宋頭這回也氣炸了,他還等著抱曾孫子呢,去年被莫名其妙的一則消息壞了好事,就琢磨著今年趕緊蓋新屋打新家具,然後就可以給倆孫子娶媳婦兒了。
結果呢?
結果呢!!!
擱在以往,都是趙紅英怒罵,老宋頭負責安撫。然而這一次,卻是老倆口齊心協力怒吼倆兒子,把宋衛國和宋衛黨罵得跟個鵪鶉一樣,縮著腦袋慫著肩膀,一聲都不敢吭。
等罵痛快了,宋衛國才弱弱的舉手發言:“這光有錢抵個啥用?他倆沒介紹信,也沒糧票啊…”
介紹信是用來買車票、住宿的,糧票是用來買各種吃食的,現在可以確定是,他倆離開時,隻幫著拎了喜寶和毛頭的行李,又因為現在天氣還冷,連一罐醃菜都
沒有。所以,他倆到底是咋走的?
這暫時隻能成為一個謎團了,當然沒過多久,謎團就被揭曉了。
領到今年第一份轉正工資的春梅和春芳回家後,就告訴她們奶,介紹信是有的,趙建設幫著開的,作用是買去臨縣的車票,不然這倆先前是咋送妹妹們去紡織廠上班的?至於全國糧票…
春梅老老實實的交代:“是大姐夫去京市上學前幫著弄的,他原先在廠委上班,能弄到不少稀罕的票。還幫我們弄來過好幾張工業券,送給我們南方才有的絲綢手帕。”
一旁的春芳跟著點頭附和:“堂姐夫還請我們都吃過飯,不單我倆,還有堂哥和我哥,都是在外頭的國營飯店吃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啥不明白的?
至於為啥強子和大偉不向這倆妹妹借錢,一方麵是這倆存的錢不多,另一方麵隻怕是因為喜寶更好騙吧?
眼瞅著氣氛越來越凝重,春梅和春芳趕緊報告了好消息。
一年的學徒工結束了,她倆都已成功轉正,而轉正後的工資是二十九塊錢。
“從這個月起,我們也可以往家裡交十塊錢了。”
張秀禾和王萍倒是挺高興的,雖然心裡還隱隱擔心著倆蠢蛋兒子,可仔細一想,都那麼大了,出去闖闖也好。比起這個,倆閨女的婚事倒是可以提上來了。這麼
想著,她倆就上前拉走了各自的閨女,把戰場留給了憤怒的老倆口、無辜的宋衛國宋衛黨兄弟倆,以及純看戲的老三一家子。
…
強子和大偉的跑路,當然引起了生產隊上下的注意。隊裡說啥的都有,然而沒過多久,就再沒人提起這事兒了。
因為又有一個重磅消息傳來。
據說,國家準備實施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具體的意思就是,將原本公家的土地,按照各家人數重新分配給各家,所有人都將要給自家種地,甚至還聽說,盈虧自負,以及生產隊、公社即將被取締。
儘管這些都還隻是小道消息,可誰都知道,無風不起浪,如果真的沒有那些事兒,誰能編排出這種謊話來?
趙建設又一次召開了全體社員大會,雖然沒完全敲定,卻也告訴大家,這事兒確實是真的,已經在其他地方開始試行了,至於啥時候會傳到他們這兒來,誰也不知道。可再怎麼拖延,最多也就是這麼一兩年的事情。
事實上,進展比趙建設預估的還要快,就有聰明人,例如曾校長就已經有了預感。自打去年恢複高考以來,上頭很明顯大動作不斷,而吃大鍋飯終究將要成為曆史,甚至還有可能,接下來的改革會更猛烈更迅速更叫人措手不及。
到今年秋收,上頭已經明確的下了指令,要求各個公社徹查底下社員,以及所
有的土地重新丈量。就有人明確的表示,這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交公糧了。
一語成讖。
在交完了最後一次公糧後,上頭傳來消息,意思是今年的任務豬沒有了,各個生產隊所養的豬,儘數按照工分給各家各戶發下去。從明年開始,不會再有小豬崽送來,也再沒有任務豬這個名字了。其他的任務家禽也是如此,什麼都不用交了,可也什麼都不會再送來了。
這一年的春節,老宋家的人比往年任何一回都要少。春麗嫁出去了,還遠在京市,僅僅在過年前往家裡寄來了包裹和錢。強子和大偉倒是也送來了信,信上全是各種鬼畫符,負責念信的毛頭險些沒被逼死。幸好,其餘的人倒是到了齊全。
也是這一年,喜寶和毛頭以並列第一名的成績升到了本校的高中部。不過,因為當時正值秋收農忙時,加上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哪怕是最疼愛喜寶的趙紅英都沒空關注。
主要是,倆小隻的成績打小就好,縣一中的高中部對於外校的錄取率相當得低,可以說當年春麗能如願的考上,簡直就是超常發揮。然而,對於本校學生而言,考中是理所當然的,真要是考不中,那才真是搞笑了。
幸好,雖然哥哥姐姐們跑了,可老宋家還是熱鬨得很,畢竟扁頭長大了,還有就是已經能跑能跳能鬨騰的宋東、宋西這對雙胞胎兄弟了。
熱鬨依舊,外加還有老宋家傳統的分壓歲錢。
沒到這個時候,袁弟來才會覺得自己沒吃虧,因為全家裡頭,隻有她後來生的這仨兒子才能得到壓歲錢,不單能拿長輩給的,連同輩已經賺了錢的哥哥姐姐們也會給。
準確的說,同輩裡頭,除了人在家裡的春梅和春芳會給之外,張秀禾也會替強子、春麗和臭蛋給,王萍則替大偉給一份,至於喜寶和毛頭就算了,他倆還在念書,屬於不拿也不給的。
這僅僅是同輩的,長輩們也一個不落的給了壓歲錢,喜得扁頭差點兒沒忍住在堂屋裡翻跟頭。
宋東和宋西年歲雖小,可也不傻,知道這是好東西,能跟扁頭哥哥換糖吃的好東西,得了壓歲錢就藏到兜裡,倆人都是一副財迷的樣子。
雖說單獨的一份壓歲錢也就那麼三五分錢,可架不住老宋家人多,加一塊兒也不算少了,更彆提袁弟來有仨兒子。然而,本以為能發一筆小財的袁弟來,最終還是失望了,因為這仨小東西一個比一個精明,她怎麼哄都沒法哄出來,又怕大過年的把孩子弄哭,隻能憋屈的選擇了放棄。
轉眼,又是新的一年。
對於生產隊來說,以往的每一年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新年啥的,也沒啥特彆的感受。可誰叫今年格外得與眾不同呢?各個政策,跟冰雹子一樣,劈裡啪啦的往他們頭上砸,有心想躲吧,又怕砸下來的不是冰雹,而是嘩啦啦的錢。一時間,所有
人都沒空講究彆人家了,而是紛紛聚在一起討論接下來該咋辦。
而這些事兒,跟喜寶他們倒是沒啥關係了,因為他們麵臨了新的問題。
教科書改革。
原先的小學、初中、高中教科書都將被逐漸替換,而首當其衝的就是高中教科書。原因很簡單,隻因為先前的教科書並不是為了高考而準備的,而現在,隨著高考的恢複,尤其去年又進行了第二次全國高考,間接的證明了高考不是玩笑,而是每年都會舉行的。所以,教科書改革勢在必行。
時至九月,喜寶和毛頭高二開學,所有的教科書全部換成了新版。據說這次,是從高一到高三儘數替換。又因為他們本身高一用了老課本,所以這次會多發一套,讓他們回去自學。
毛頭不想多花錢,等喜寶買了一套後,拿過去邊抄邊看,等抄完一遍後,他也就順勢吃透了。回頭就拉了喜寶補課,弄得喜寶有兩周都沒法回家,就光顧著補習了。
參與補習不止是喜寶一人,還有毛頭的好哥們大兄弟徐向東。
然而,趙紅英擔心的事情一直都沒有發生,哪怕已經當了四年多的同班同學,喜寶跟徐向東說過的話仍不超過十句。就連這僅有的不到十句話,多半也是互相問“我哥去哪兒了?”、“你有看到我哥們嗎?”…
不過,補習顯然是個好機會,在單獨的補習小課堂上,徐向東終於悟了。
“聰明那就是遺傳的,我為啥不聰明呢?因為我爸、我媽、我爺、我奶都不聰明。你為啥那麼聰明呢?看看你妹妹就知道了,你倆真不愧是一胎生的,雖然長得不像,可腦子像啊!”
喜寶縮回了拿水壺的手,扭頭默默的看了徐向東一眼,破天荒的跟他說了一句新鮮的話:“我跟哥哥不是雙胞胎,他瞎說哄你玩的。”
“不可能!他說他保證不騙我!”徐向東震驚了。